血淋淋的人头就挂在钱塘城门上,鞭炮声犹在耳畔,胡宗宪坐在总督衙门里,王命旗牌在身,没人敢在这时候犯浑。
就算有,也不过是多挂几个脑袋上去。
正月十五,胡宗宪照例卯时初就坐在了自己的大案后面,几个书办候在一旁。
他没说话,书办们便也不敢吱声,都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呼唤。
约莫半个时辰,他看完了公文,抬起头还没说话,就有个微胖书办跑到近前。
“王书办,告诉戚将军,汪直死后,倭寇和海盗没了约束,必定作乱。让他等最后一批粮食清点入库就率军回营,整饬军务,严防倭寇犯边。”胡宗宪吩咐道。
“是。”王书办应道,却并未告退,反而暗暗打了个眼色。
胡宗宪说:“你们几个都退下吧。”
几个书办应声离开。
“部堂大人,有人自称奉郑公子之命求见大人,并让属下不得走漏风声。”
“郑公子?”胡宗宪眼神一动,“这人何时来的,现在何处?”
“一刻钟前,属下想到大人先前吩咐过郑公子的事,就为他找了间僻静屋子。”
“你做的很好。”胡宗宪微微颔首,“先请他过来吧。”
“属下领命。”王书办行礼告退,很快将郑安领来此处,独自找戚继光去了。
胡宗宪认出了郑安,问:“容之与我约定明日会面,你为何今日登门?”
“少爷吩咐,请大人先行查看,以便明日详谈。”郑安一丝不苟地说。
胡宗宪接过信,拆开一看,盈润从容的赵体楷书映入眼帘。
看完开头寥寥几列,他就感觉眼睛被某种吸力钉在了纸上。
山雨欲来之势,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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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郑榕站在院子里,向北望去。
他的心绪飘到了千里外的京城,飘进了西苑玉熙宫,游荡在御前会议现场。
暗流涌动多日后,两党围绕巨大的财政亏空爆发了冲突。
除了毫无存在感的“甘草阁老”李春芳,所有人都卷入其中。
事态发展也正如父子两人推断。
凭借“云在青天水在瓶”的制衡艺术,严党胜而不霸,清流败而不倒。
改稻为桑、裕王诞子。
两个消息恰到好处地依次出现,就像酝酿了整个冬天,终于在正月十五落下的鹅毛大雪一样,暂时掩盖了诸多矛盾。
但明争暗斗仍会持续。
对嘉靖帝来说,朝堂两党拼杀,宦官居中协调,这是最好的格局。
玉熙宫里那双深邃阴冷的眼眸可以洞穿风雪与人心。
敲打利用太监,目送清流三人离开,留下严嵩父子吃元宵。
几方势力被自己玩弄于股掌,精于权术的嘉靖帝暗自得意。
但自命仙人的他不知道,千里之外还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这里,注视着他自己。
遥远的蝴蝶已经并将继续扇动翅膀,只是那阵风还没吹到京城。
而现在,那只蝴蝶已收回目光,步履坚定地走向相邻院落。
京城要开会,浙江也如此。
后知后觉则败,先知先觉则胜,落子布局的妙处就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