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观赏风景,谋划后续时,京师吹来的风在浙江搅起了风雨。
廷寄下发半月,到了开会时间。
浙直总督署后堂,听完布政司制定的试点计划,官员们陷入诡异的沉默。
胡、正二人早通过气,淡定喝着茶,有人却坐不住了。
率先发难的是按察使何茂才。
得到指示的他越听越觉得不妙,也顾不得礼仪规矩,起身黑着脸道:“老郑,你们定的方略恐怕不太妥吧。”
郑泌昌不急不恼地问:“何大人以为哪里不妥?”
“照这个计划,先在淳安,然后是杭州和严州那十几个县,这么慢的步子,怎么完成内阁交办的差事?”
何茂才扬了扬手里的信封,鄢懋卿的大名依稀可见,意图昭然若揭。
说着他又看向杭州知府马宁远,“这事可是落在你马府台和严州知府手里,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这话满是威胁,可马宁远偏偏不怵,面不改色地说:“下官只知依令行事。”
“你——!”
被硬顶回来的何茂才怒不可遏,正要发难就听胡宗宪清了清嗓,只能强压火气坐下来。
胡宗宪拿起计划书,沉稳道:“改稻为桑是国策,搞好了皆大欢喜,搞不好朝廷降罪,百姓也会戳我们的脊梁。想妥善推行,步子不能迈大,要先找一条可行的路。马宁远。”
他点了心腹的名。
“下官在。”
“何大人说得对,你肩上担子很重。要在淳安做好,方略才能推行下去。”
“下官明白!”马宁远恭敬地说。
这是想强行通过,何茂才自然不答应。
“我看你不明白。”他冷笑一声,“不管朝廷有何方略,总会有刁民闹事,聚集起来和朝廷对着干!”他一拍桌子又站了起来,“与其搞什么试点,不如派下兵去,把妨碍国策的刁民都抓起来,杀一儆百,事也就成了。”
这话说得杀气十足,马宁远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其余人也议论纷纷。
这时候,郑泌昌开口了。
“都抓起来,谁来改田?”他仍是不急不缓的柔和腔调,“这是布政司的差事,可百姓闹事,真聚到钱塘,又该谁来担待?”
何茂才掌着刑名,这番话直戳心口,将他的气焰浇灭七成不止。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憋红了脸,只得偃旗息鼓,暂且坐了回去。
郑泌昌拿起茶案上的册子,起身给胡宗宪行了一礼,说道:“我看淳安的义民就很识大体,专门编绘了种植桑田的图册,我今天带来就是想请部堂大人和诸位过目。”
说话间,王书办带着十几本印好的图册走来,每人分了一册。
堂中一时间只剩轻微的翻书声。
郑泌昌和胡宗宪对视一眼,从容落座,眯着眼回想起儿子离开前制定的方略,思绪也飘到了枯水期刚过的新安江上。
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着实令人陶醉。
如今算算日子,儿子就快要回来了,后面的事也该一步步推下去了。
抬眼看向躁动不安的何茂才,他突然有种不明来由的爽快感,嘴角微微扬起。
薄薄十几页图册,片刻就能看完,眼见众人纷纷抬头,胡宗宪终于站了起来。
“诸位同僚,你们都看到了,浙江百姓多忠义之士,上能体谅朝廷难处,下能顾及邻里乡亲生计,我们怎能愧对他们?”
“浙江这个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内有百万生民,外有倭寇作乱,推行国策,首先不能内部生乱,更不能让倭寇找到机会作乱。”
中气十足又处处占个理字,他一开口,会议便定下了调子,饶是何茂才满腹牢骚,此时也再寻不到开口发难的理由。
京师卷来的风雨终于落在了浙江。
只是落在了一张悄然张开的大伞上。
始作俑者,此时就在几百里外,不过一两日光景就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