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玄亡国前。
太云城门外摆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放着一张古琴。
古琴乌木制成,通体乌亮古朴,倒也不失为一种大气。
她的指尖按在弦上,轻拢慢拈,抹挑勾剔。
悠长的琴音自琴腔内向外逸散,融入疾驰而来的马蹄声中。
蹄声渐缓,远处有人挽弓搭箭,随着一声破空声响,一只羽箭自楚淮安头顶穿过,射中了她头上的珠冠。
“啪嗒。”
珠冠应声而落,离楚淮安十步之外的黄土地上,珠冠连带着羽箭一同钉入土层。
楚淮安的身型微微一晃,但并未停止手中正在弹奏的古琴。
一头如墨般的乌发顺着她的肩头滑落,给这副柔弱的身子,增添了几分随性的惊艳。
风过林梢,惹动她头上碎发,不过百尺距离,乌涂将士刚想再次搭箭,却听身侧龙辇之上,传来了一声“慢着”。
乌涂将军——涂不宁正在搭弓的动作一滞,抬眼看向龙辇上的帝王,恭声应道:“是,陛下。”
金色祥云密布的龙辇上,乌涂帝王——李朔峦指尖撑在额上,颇有兴致地看向那披着红衫乌发披肩的女子,眼中意味不明,却又像极在欣赏琴曲的雅客。
一曲终了,他忽而拍手大笑,赞道:“妙哉,妙哉,此曲只应天上闻。”
在他身前,楚淮安自矮几前起身,双手交叠,躬身行礼,柔声道:“明玄公主楚淮安,见过当今乌涂圣上。”
龙辇上,李朔峦并未回话,只是看着楚淮安那顺着鬓角坠落的发,若有所思。
行礼罢,楚淮安再次直身端立,同时道:“陛下,不必担心此处有诈,明玄大败,一路退回太云城,早无英雄豪杰敢与乌涂相争。”
“况且,皇兄已带人从此处离去,商贾巨富也已争相逃离,如今这偌大的太云城,不过一座空城,只有淮安一人,留在此处,恭候陛下大驾。”
“你兄长离去,竟未带你?”李朔峦道,“堂堂明玄帝都,难不成还缺了一个公主的车辇?”
“陛下说笑了,”楚淮安道,“明玄亡国已成定势,逃离——不过也只是一时权宜之计罢了。”
“那依公主之见,又该如何?”李朔峦饶有兴趣般问道。
“献一城,以得城中百姓平安,即使淮安为奴为婢,也心之足矣。”
言罢,她撩起裙摆、婷婷跪下,背脊挺直,不卑不亢。
“为奴为婢?”
龙辇之上,李朔峦拖着声,上挑尾音,在内侍的搀扶下,从龙辇上站起身来。
接着,他金色的履靴踩上匍匐在地的仆从的背脊,向着跪在古琴旁的楚淮安走去。
“陛下,此处恐怕有诈……”
涂不宁向前一步,试图跟随君主一起,却被君王抬手制止。
年轻的君主缓步向前,来到古琴旁,跪着的娇弱身影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明玄的公主。
“你怎知——朕不杀你?”
话音落下,周围无端陷入一片沉寂。
楚淮安俯身叩首,再直身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若为江山而死,也算是尽了公主之责。”
“好。”
在她身前,李朔峦忽然大笑,道:“好一个盛世明玄,好一个桀骜公主。”
“楚淮安,你还真是一个精明之人,”说这话的时候,他眼中的玩味更甚,道,“好,朕不杀你,朕要让你看着——看这诺大明玄是如何在你们兄妹二人手中灭亡。”
说完,李朔峦抬手一挥,身后大军发出整齐的呐喊,绣有乌涂的旗帜被人举起,在风中发出冽冽声响。
李朔峦转身一挥衣袖,踩着仍匍匐在地的仆从,登上龙辇。
而楚淮安身边,也多了两个身着甲胄的将士。
他们粗鲁地将楚淮安架起,将她固定在原处,看向那已是空无一人的太云城头。
“起驾——”太监尖细的声响在整个队伍前回荡,道,“移驾太云城——”
……
战马嘶鸣,烟尘再起,乌涂官兵纵马奔行。
一行人快速登上太云城,一把扯下绣有“明玄”二字旗帜,踩在脚下,随后将乌涂的玄色旗帜挂于城头。
勤奉殿内,李朔峦走上玉石红木精雕而成的台阶,双手抚过金色围栏,坐上龙椅,把玩着扶手上那凹凸不平的祥龙图样。
在他身前,两名将官押着楚淮安,跪在地上,双手反剪身后。
她的衣衫在拉扯的过程中,变得有些褴褛,但她并未叫苦,只是看着那些宫人将烛火燃起,照亮了整个大殿。
明灭的烛光,将李朔峦的身影照得虚实掺杂模糊不清。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终是得偿所愿,”在他身边,内侍公公夹着声音,躬身行礼道,“这明玄的天下,从今往后,就是乌涂的天下,圣上的天下。”
就在内侍公公大肆美言之际,李朔峦抬起了手,轻轻一挥,打断了他的话。
内侍公公再次行礼,向着一旁,退了下去。
殿内陷入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