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被关押在刑部狱里,念在他曾是户部主事的份上,提牢主事给他安排的是单人间。
当王弘诲前来探监时,海瑞正散着头发,穿着囚服盘腿坐在一堆干草上闭目养神。
“海公!”
王弘诲喊了一声,海瑞睁开眼,见王弘诲提着酒菜和药来,哑着声音道:“绍传,你怎来了?”
王弘诲示意狱卒开锁,狱卒面露难色道:“酒肉和药小的可以拿进去,但是您不能进。”
王弘诲没有强求,将手上的东西都交给狱卒,狱卒接过后,打开牢门,将它们放在地上,然后又退了出来,重新将门锁上,接着便如一块石头般站在一旁,没有避开的意思。
王弘诲不顾地上脏,学着海瑞盘腿坐下,隔着牢门道:“海公快些吃吧,若是凉了味道就差了。”
“多谢绍传你了。”海瑞没有过多推辞,用着饭菜。
“这不过是小事罢了。”王弘诲说道:“再说了,若是我因言入狱,我想海公您肯定也会为我送饭送药的。”
王弘诲靠近了些道:“其实今日我来不仅是给您送酒菜和药的,也是因为中砥之事。”
海瑞手上的动作霎时停住,他身子猛地前倾,焦急道:“中砥怎么了,难道他是病了?”
见海瑞如此激动,王弘诲连忙安抚道:“他没事,没事。”
“没事就好。”海瑞松了口气,“那他是做了何事吗?”
“他确实做了好大事,做了所有人都不敢做的事。”王弘诲看着海瑞,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寅卯之时,中砥独自一人来到皇城外,跪求陛下,请求用他的命换您的命,放您出狱。”
海瑞手中的筷子瞬间落地,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年仅十一岁的孩童无助地走到威严肃重的皇城前,身材单薄的面对着至高无上的天子、皇权的方向跪在地上用力地叩首,一下、又一下,额头磕出血来也不停歇……
几乎从来没有流过泪的海瑞眼眶立刻红了起来,他抬起袖子掩住面庞,仰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良久,一声长长的叹息。
海瑞用力一抹面上,眼眶仍旧通红,他语无伦次地说道:“我儿、我儿……他,后来如何了,是了,你刚才说他没事了,那就好,那就好……”
王弘诲默然无言,静静地陪着海瑞,等他舒缓内心的情绪。
又过了小半刻钟,海瑞终于缓了过来,他看着王弘诲道:“是我失态了。”
“真英雄自有真性情,怎么能算是失态呢。”王弘诲接着说道:“中砥为您求情后,陛下派了名内侍见他,并给了他一个盒子,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中砥便回去了。
以我猜测,陛下应当是担心事情越闹越大,才通过内侍私下里向中砥承诺了不会杀您,所以中砥才会回去。
现在外朝都在说,是中砥的孝行将陛下逼到了墙角,从而救下了您,只是以陛下的脾气,就算不会杀您,恐怕也会一直羁押关着。”
海瑞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墙顶,有些索然地说道:“关便关罢,狱中狱外有何区别……”
王弘诲从海瑞的语气中听出了心灰意冷、避世远遁之意,想劝他振作,忽又觉得没什么意义。有当今这位天子在,振作有什么用呢?
这一刻,向来忠君的王弘诲竟生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若是陛下早些死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