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王府已经三天了。纵是岛罕已经向父亲说明情况,但我一直未曾露面,陈府怕是早就急疯了。尽管我想立刻奔回王府,要么说服王爷入伙,要么直接劈手将疯傻的岛雅抢回来,但我最终还是听从许绍的建议,先到家回禀父亲。
我几乎怀疑走错了路。陈府前整条街张灯结彩,车水马龙。排列整齐的卫兵队把守院门,一辆接一辆马车扎着红缎带子鱼贯而入,一箱接一箱礼品被下人们小心翼翼地抬进院内。
各种排列组合的寒喧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父亲此时正和管家站在院口,迎接着各路宾朋。他今天打扮的十分隆重,头戴蛇型银冠,蛇眼以红宝石相缀;身穿紫色及地丝质长袍,袖口镶着龙飞凤舞的金线。一朵盛放的琉璃玉兰挂在腰间,那玉兰花瓣由白及紫,闪着诡异的妖色。
“恭喜城主啊。”一个敦实汉子冲父亲双手抱拳:“以前的商主,如今的城主。一路走来不容易,还望城主记着兄弟,以后多多提拔。”
“召帕兄弟言重了!”父亲春风得意,见召帕紧紧盯着腰挂,黯然失神道:“年纪大了,愈发念旧。见笑见笑。”
“哪里,壮年痛失爱妻,如今却仍未娶,着实令小弟佩服!跟着这样的大哥干,哥儿几个心里才有底,是不是啊!”召帕转向身后的几个副将。
“正是正是。不过既为城主,后宫主位总空着不是个办法。前几日攻陷鸣哀塔,小弟们看到几个好的……”身后一个副将满脸谄笑,手搭在父亲的肩膀上,几人说说笑笑走进院子。
“大小姐!”我回过头去,岛罕冲这边直招手。他费力地分开两边的人群,与几位熟面孔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跑到近前已是满头大汗:“总算找到你了!”
“岛罕统领,这是……”许绍疑惑地指着陈府门口的大红灯笼。
岛罕置若罔闻,冲着我说:“我把石板巷翻了个底朝天,下人说好像看到您走了。我猜您一准回府了。人太多,差点寻不见,可是要被城主骂死了。”
我撇嘴一笑:“改口倒是快。”
岛罕略带尴尬:“昨天就想告诉您的,可是怎么也寻不到。商号的小二说您去过,倒茶的功夫就不见了。还好商主…不,是城主想到,让去夫人那里寻,我在石板巷守了大半天也没见您出来……”
“有趣,真是有趣。”我的眼神冰锥一般射向岛罕。后者此刻不像个统领,倒像一个刚进宫的小太监,畏畏缩缩,眼光闪躲。我厉声道:“你一早知道母亲被关在地宫,还假惺惺送我去石板巷。看我被耍得团团转,是不是很有意思?”
更恶心的是,假装惜我怜我,背地里与父亲一起,骗得我好苦!
“大小姐,陈府上下几十口人,城主能撒手不管吗?你在商号亲眼见到,城主如何被他们踩在脚下。眼见巫女势力渐微,名声败坏,假称夫人仙逝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城主也不想小姐左右为难,只怪那玉岗不争气……”他言辞恳切,换了旁人,甚至要信以为真。
他终于承认了,父亲早让玉岗在汤药里动了手脚。怪不得每次喝完都心神松弛,之后昏昏欲睡,原来是有让人忘记过去之效。只不过他们不知,十六岁之前的事情我本就不知道,白白费了这许多功夫。
如此说来,所谓性格孤僻乖张,请玉岗为我医病,全部都是掩人耳目的借口。恐怕从前的我早已发现母亲还活着,父亲为了与巫女撇清关系,保全陈府名声,竟让巫医下药,让所有人以为我摔倒失忆,还趁机偷走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信物,好不狠毒!
我一个字也不想再多说,收敛怒气道:“昨日城主大人让你寻我,有何见教?”
听我把“城主大人”四个字咬的音色清明,岛罕一滞,随即陪笑道:“商主成了城主,总是陈府的大喜事。这喜事来的突然,小姐是老爷的心肝宝贝,自然要上座观礼。”
“哦?只是观礼这么简单?”我眉毛一挑。
“顺便……”岛罕瞧了一眼许绍,冲街对面扬了扬下巴。见许绍顺从地站远了,岛罕才引着我,一直走到街尾僻静处才停住脚步。他面露难色,沉默良久继续道:“鞒将军仰慕大小姐许久,希望与陈家结亲,老爷允了。不过——”
他见我目露轻鄙,赶忙补充道:“不过你放心,这只是权宜之计。不光是老爷,就算人微言轻如我,也绝不会让小姐嫁与那个老匹夫!小姐今天先假意应下,当着众人的面保全将军的面子。老爷早有筹谋,不待礼成那日,必会让老贼知难而退。”
“如何知难而退?就是夺他的权,篡他的位,抢他几个墙头草一般的小跟班?”我嗤笑一声,眼睛不住地在人群中搜寻。今天这么大的场面,他怎么会没有来?一定是还没到,一定要在他进府之前拦下他……
“小姐,你在找谁啊?”岛罕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
“讲了也是白费唇舌。你刚从石板巷回来,肯定没见到王爷。”我还在密密麻麻脸孔中努力分辨。
“小姐不必挂心了。王爷前日患病暴毙,城主和将军已经去拜祭过了。”岛罕一脸平静。
患病……暴毙……我仰起脸,和着炸裂的鞭炮声,看到头顶重重的乌云。天色黑成一团浓墨,仿佛与这欢欣的场面格格不入。我控制不住放声大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许绍隔着重重的人群,看到我怪异的表情,立刻直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