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二人大笑着,一跃回到街面。
“取青石板来。”王爷吩咐道。
“不必。”母亲的食指在光束中微微转动,那石板便从小兵手中腾空而起,严丝合缝地砌在空当处。
光线骤然消失,我们看不到魈王爷和鞒将军瞠目结舌的表情,只从他们渐行渐远的语气中听出一点端倪。
“陈府来地宫送补给的车马,一律放行。”
四人在黑暗里坐了好久。不得不说,父亲对地宫的设计才思巧妙,头顶的石砖虽每天遭人踏马踩,里面的人却完全听不到任何噪声。住的时间久了,这里就像是一个避世的人造孤岛。许绍是第一个起身的,他照常点亮所有烛火,灯光照亮母亲白到透明的皮肤。
“玉阿姨,您真的完全不管城主的事情了吗?”
我明白他的意思。虽说魈王爷兵力强大,鞒将军作战经验丰富,但母亲若真想为父亲一搏,花落谁家还犹未可知。以鞒将军的城府,魈王爷未必知道他与母亲的旧事。只要母亲稍使手腕,这俞元城最后不论归了将军还是父亲,都至少有母亲的一半。
“你们知道为何是俞元吗?”母亲道:“当年阿廿最想去的是晋城,岛雅也希望我在都城与她一起。可我还在村子之间以测命为生的时候,有一天带着玉岗,晕倒在山间小路上。不知道是饿的,还是起完卦身体太过虚弱。天上星光模糊,玉岗在旁边哇哇大哭,我想就这样了此残生也好。”
“是一个老人救了我。他把我背回家,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几个昼夜。等我终于醒转过来,他端来一小盆米粥。收成不好,那是他最后的粮食。他凶巴巴地说,让我们喝完赶紧滚蛋。”
“看我的打扮,他知我是巫女,却不知道我能读心。他哪里能骗得了我呢?我无以为报,要为他起卦测命,他却拒绝了。”
“为什么呢?”我和许绍异口同声地问。
“他说孩子,人命一时,天命百世。救一个人只是出于本性的善良,救一方水土才算大功德,不负上天赋予的能力。”
“我问他在村子里生活多久了,他说他是俞元人,壮年时生了怪病。不愿传染家人邻里,自己躲到这荒无人烟的山里生活。准备安心等死的时候,一位如我一般路过的巫医医好了他,还留下一袋粮食。”
“他跑回俞元找家里人,邻居告诉他,妻子因为伤心过度早就去世了,孩子还是嗷嗷待哺的年纪。邻里凑钱为他葬了妻子,共同抚养孩子长大。他远远地看了孩子一眼,儿子已经娶妻生子,孙子的眉眼中带着他妻子年轻时的韵味。他不愿拖累孩子,心满意足地回来了。”
“‘我这个命,还有什么好测的呢?’我还记得老人说话时平和的表情。他说,如果我真有心报答,请去俞元多医几个病人吧。”
老人并不知道,母亲不擅医病,只有测命的天赋,每次之后还都虚弱不堪。母亲只能拜谢离开,想多攒点钱再回来看老人。过了几个月母亲再回来时,却已经人去屋空了。没有人知道老人去了哪里,也许是回了俞元,也许是死了。
于是当父亲提出离开村子,母亲说服父亲来到俞元。一开始母亲到处寻找老人,但毫无进展。母亲在老人家里短短几天,老人并未提起他在俞元居住的地方。为了寻找更多线索,母亲请岛雅带来经文、书籍,每晚研究,真的开始做起了巫医。
我忍不住打断母亲:“那后来你找到救命恩人了吗?”
“没有。”母亲摇头:“俞元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样妻离子散的故事太多了。”
后来慢慢地开始有了一些反对母系氏族和打击巫女的苗头。那时候规模不大,偶尔发生巫医被当街辱骂或驱赶的事情。卫兵队对此事的态度暧昧不明,而巫医多为手无寸铁的女人,一些条件好的人家便不再送女儿去权灵奘。
父亲劝母亲放弃,但母亲没有答应。几次上门治病途中,母亲遇到极端反对者,都是周围的百姓将母亲保护起来。
“有的我记得为他们的家人治过病,大多数都是素不相识的普通人。我想起老人的话,人命一时,天命百世。那时候我想,就算他们把俞元城的巫女杀到就剩一个了,那便是我。”
“我请岛雅过来,希望她能号召更多女孩子加入权灵奘,救俞元病人于水火。她不仅做到了,还在城郊建了鸣哀塔。可我很快怀孕了,有了若离,我开始怕死,怕不能看到若离长大。陈廿没有强迫我,是我自己选择了躲在地底下,选择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在无限重复的那一年中,我渐渐明白了,陈廿要的太多,我们只不过是其中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我不会挡着他的路,但也不会为了他一己私欲把我的女儿和这座城置于危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