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得去下面。”
“那我现在的位置呢?”
“上面已经决定了,小李去。”
王建君迅速点头同意。走出房间时,他忽然觉得听到了一句简短幽怨,又充满仇恨意味的呢喃:“活该,叫你搞我们。”他惊恐回头,房门被自动带上,但王建君却觉着一点都恨不起来——要是自己没能保住队伍,大抵也会是这样的……
在走向电梯间的路上,他已把那句怨言直直抛向了脑后,饥渴地思考起端人在工程上的实现:端人的大脑和云端的人工智能相连——如今的它已学会了许多东西,但连上身体后,问题会变得更复杂……对!就像一个大脑率先发育完全,却刚刚开始长身体的婴儿:
它们知道定义空间的公式,却不知如何用四肢感受真正的空间。生产环境又将比实验室复杂万倍……
他将学会行走,那视野必不是固定的,得小心应用SSA和齐次坐标变换……还有什么?快想啊王建君!对,时域分析,状态空间,规划算法也必须……还需要知道什么?对!意外情况!万一要是跌倒,导致系统里的坐标全乱了,那他能爬起来么?不过这能用硬件辅助,应该不是问题……
社交问题又该如何处理?这可是大麻烦——有时候连活人都不知如何对应,若仅诉诸于概率就糟了……
无数的难题使王健君心情愉悦。想出神的他逐渐错过了电梯间,一头撞到了观景玻璃上。疼痛使他抬头,灰暗的天空映入眼帘。那是他一向不喜欢白天外景:光线从脏棉花般的云层中穿出,把下方的建筑照得垂头丧气。他更喜欢彻夜攻关的夜晚:漆黑的众楼将布满灯光,大楼的导航灯配合下方的车灯同步闪亮。每次和伙伴一同俯瞰这宛如地下都市的光景,他们就会发出一致且朴素的感叹:“好多人和我们在一起啊。”
一想到又能见到那片夜晚,他不禁傻笑了起来。
揉揉额头,头依旧疼得厉害,这使他接着想到了老家的父亲:每当小时候看多了闲书,怠慢到学习时,他爹就会用力打他的头,同时骂:“这么好的头你不用,不用算了,还给老天!让其他人用!”
等被打得都疼木了,他爹第二天又疼了心,带他去公园玩——摩天轮是一直以来的保留项目:金属座舱的绿漆被刮得斑斑驳驳,摸上去冷得冻人。
踩进舱室,整个空间就开始吱呀作响。儿时的王健君吓得哭吵起来,父亲却不怎么理会,用脚扫走干瘪的橙汁纸盒便坐了进去——随着金属摩擦声渐浓,舱室缓缓上升,爷俩的视线也就慢慢离开了舱壁,看向了收费亭顶上的金属屋顶,看到了翠绿的树冠头顶,看向了更远的远方。
他爹抱着他说:“儿啊,书记说的对。科学技术奏是那第一生产力。你看外面多!好看啊!”
儿时的他点头,朝更上方望去。片刻,他摸着屁股告诉父亲:“爹,上面瞧着吓人,我一看屁股就痒。”
他爸大笑了起来,把浅绿的舱室震得吱呀直响:“傻儿子,怕就别看上面,去看外面,看远方,比啥都好看……”
“建君,发什么呆呢。”老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王建君回头,看到颓丧的师父。他惊讶:“师父你怎么也来18层了?”
“来18层还能有什么好事?他们要我去非洲……董事会全体通过……册那!还吓我说要么就二选一,股权全退……我想反抗,可他们有的是钱……一帮卸磨杀驴的瘪三……”
王建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师父只在激动到极点时才会从嘴里蹦出家乡话。
“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你这个木头疙瘩里蹦不出什么好话。我知道……你们都去做端人了。挺好的,挺好的……挺好的…………”
两人相视无言,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发起了呆。王建君向下看去,远方的车辆像一排排昆虫,全艰难地在路上缓慢爬行。视线的更下方则通向无底的深渊,王建君的双腿不由微微颤了一下,本能和经验一同告诉他:人类不会飞翔。而下坠,往往比上升来得恐怖。
玻璃上出现另一片雾气,张沐宸说话了:“册那,我地理不好。建君你帮我查查看:要是去了非洲,是不是就离你师娘更远了?”他挠着半边屁股,直直望着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