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个世界是那样地广大。
几乎占据了一切视野的金色大手将他们托起,五指束起如同天柱,天柱合拢,又要将他们碾碎于囚笼之中,炼金的巨人屹立于身前,以长枪阻挡着压迫,伏慕云感到无数新鲜的知觉传遍全身,小白抱着他渐渐地开始颤抖,而伏慕云的脑海里竟然是这样奇怪的念头。
按理说,他见过更广阔宇宙毁灭的模样,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漂流了四万年,见过逆生树的实相,在无数虚相中穿梭许久——区区一个虚相的宇宙,为何会让他感到广大?
可是,有些事情,不亲身经历,不去亲眼见证,就是不知道的。
在金色大手的指缝间,他看到树。
不再是之前从宇宙外观测宇宙内的视角,而是亲身来到一个宇宙,从宇宙的高处坠落,在这个过程中,看到了那一对并立而交织的双树。
伏慕云身高八尺,换句话来说就是一米八来高,不到两米。
炼金巨人的身高目前是十万米,且正在不断上涨。
而那只手的宽度……大概在一光秒?
虽然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单位是什么意思,可总之就是很大吧。
那只手的主体,那裂开的果实、金色的逆生之莲,大概有几百几千光秒高?
真是宏大,伏慕云在这些存在的面前也不过是一条小小的鱼。
他动弹不得,渐渐明白的、名为“痛苦”的知觉传遍全身,无法像他们一样自由自在地行动,这令他愈发感到自己的渺小与羸弱。
而就连那金色僧侣,在那并立的双树、娑罗七叶的宏大净土面前……也不过如此。
如果将逆生树视作宇宙,那么每棵逆生树上的“人间”果实,大概也可以算作是宇宙内的星辰。
这样的果实,双树之中有无限个——这是字面意义上的无限,是伏慕云一眼也数不清的数目。
而且就算将那无限多个果实累积在一起,其体积也比不上双树的亿万分之一。
毕竟一座宇宙内的星辰再是繁多,对比起宇宙的黑暗背景本身,还是渺小如萤火。
而那金莲,比起他们自然是大到无边,可比起双树,也就比其余果实的平均大小大上一些。
虽然体积并不等于质量,那逆生的莲恐怕远比看上去要伟岸,可是无论如何,体积的对比,最是直观。
——人生天地间,原来我也不过是一个小小蜉蝣。
伴随着破碎与疼痛,伏慕云有生以来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
乃至于……痛恨。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被缚于这副躯壳的囚壳之中?为什么我没有羽翼?为什么我便无法飞翔?
从一开始就对自己的情况毫无所谓的伏慕云,终于感受到了些许……或许,只属于人的情感。
他的心已然蠢蠢欲动,可他的身体却宛若死尸,这种强烈的不协令他痛苦且愤恨,而这恨意来得快又去得快,逐渐转变成了另一种情感。
渴望。
强烈的渴望。
想要飞翔。
想要遨游于这广大而绝美的世界。
想要自由,想要逍遥,想要——追寻那能令他乘风而起的【扶摇】的大风。
那大风或许是羽翼,是境界,是沿着逆生树攀登而上通向天人的道路,是神圣的先天,最初的元始。
伏慕云其实无所谓自己有没有羽翼,可是为了飞翔,他便必须要长出羽翼,乘风而起。
不过,虽然想了这么多,有了如此【觉悟】,可说到底他还是不知道怎么挣脱这副玄鳞铸就的囚壳,那是他自己的身躯,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能不管。
小白似乎很难过。
更多更多玄色的水液从伏慕云崩裂的躯体内落下,小白已经不再关注外界,她想抱紧伏慕云,又怕把他弄碎,最后只能轻轻地抓住他的手,紧紧抿着嘴唇,莹白的眼眸死死盯着伏慕云,无需张口,颤抖的声音便传入伏慕云的耳中。
“慕云……”她颤声道,“我想起来一些事情,我们不该来这里的……你是【静止】的事物,只有在那个静止的世界里,你才能生存,才能保有最后的神圣,我才能将你牢牢【铭记】……快走吧!我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趁着你的神圣还在,趁着你们先天的神圣还在!”她的声音愈发高亢,又带着哭腔,最后逐渐演变成了切实的哭声,“慕云……我们回去冥海,一起回家吧……”
说着,她站起身来,体表的鳞片有如呼吸般起伏,头顶的双角变得曲折而又绵长,莹白的发丝更是染上些许青色,仿佛有青色的羽毛夹杂于其中。
一瞬间,伏慕云在她身上又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在那一瞬之间,自己与自己四目相对,青色的眼瞳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小白将手伸向身边的松青之光,要撕裂贤者之石的时空通道,以自己的力量穿梭于时空之中——只在这一刻,白泽心中澎湃的觉悟告诉她,她可以做到。
让一切重来,回到什么都未曾发生的时刻。
那时的伏慕云和小白还脑袋空空,躺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漂流,不知岁月。
觉悟穿透心灵、趟过灵魂,化作足以影响现实万象的道与力,混杂着青色的莹白之光从少女的体内冲霄而起,如同拂去尘埃般挣脱了那脆弱的桎梏,令包裹住他们的金色大手吃痛般松开,令那前方的炼金术士赫然回首。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那巨人无面无窍,塔特却轻声说道,“就算蒙上自己的眼睛,塞住自己的耳朵,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这世上难有破镜能重圆,只要你的力量不足以完全扭曲更替标准时间轴,一切就毫无意义。”
小白不管不顾,伸手,贤者之石的力量被她轻而易举地穿透,将时空撕开一道屏障,她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那双眸子照彻时空万有,前所未有的神圣流溢于其中,白泽通晓万物,一眼便看透阿卡夏的记录,所谓的过去、现在、未来,一切尽在眼中。
她看到,未来是注定的。
所谓的未来不过是过去的延续,在过去已然发生的情况下,未来则是既定的事实,凡人的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无穷可能性”之类的说法,一个人一时的念头不同引起的世界线分岔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这所谓的一念交叉,说到底也不过是大脑电信号的传递,看上去有千万岔路,其实也只有一条。
不过,这样的注定不适用于天人。
未来能被看见,就能被影响,强者对于阿卡夏记录的读取覆写可以无视所谓的悖论,妄图扭转命运反而顺应命运这种事不过是弱者的庸扰,因此小白就要扭转伏慕云在此处崩裂的未来,穿梭时空,让他们回到家乡,拒绝炼金术士的请求,或者干脆别往哪里飘。
——她做出了这个决定。
而后,她看见了这个决定会通向的未来。
“怎么……可能……”
于是,便传来了这样绝望的声音。
破镜难重圆。
未来的伏慕云,同样是破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