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骤然亮起一对莹白。
虽然不复先前的剔透,却依旧如同白玉,似乎从之前燃烧自我时的灰白恢复了一些。
小白睁开眼睛,看着伏慕云。
他们大眼瞪小眼,然后眨了眨眼睛。
两秒后,少女的白发骤然炸开,她从原地一蹦而起,抓住伏慕云的肩膀,对他喊道:“慕云,我们要淹死了!”
伏慕云严肃地说道:“我们可能已经淹死了。”
“可你是鱼啊!”偏偏在这种事少女的大脑转得飞快,“就算变成了凡物你也是一条平凡的鱼,鱼怎么可能会在海里淹死!”
小白说得很有道理——所以场面一下子寂静下来。
伏慕云不会被淹死,小白和他在一起。
所以他们都活得好好的。
这样的逻辑从他们脑海中闪过,于是他们一齐长舒一口气,砰砰两声再度躺在了地上。
“不对!”一秒后小白又坐了起来,“之前我们不就是一个死人和一个活人在一起!”
“对……对吗?”伏慕云想了想,“现在的我应该是有生命的……不过我也不知道生命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塔特提到过的什么肉体心灵灵魂觉悟……”
他们再度大眼瞪小眼,又再度在一秒后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既然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
海生的鱼和陆生的白泽瘫在荒原之中,他们忽然都觉得很累。
“肚子……”小白说道,“好空虚……这是什么情况……慕云,我也和你之前一样身体里什么都没有了吗?”
“……我觉得可能是饿了。”伏慕云道,“好像凡人就是这样,要吃东西要睡觉的,这似乎也是一种生命循环。”
他们饿着肚子。
他们想了想解决的办法,伏慕云看了看旁边的杂草,小白看了看地上的土。
算了——鱼这样想到,大鱼吃小鱼固然是世间常理,可他不想依靠其他生命维生,他想要长出羽翼,想要飞翔,只要燃烧自己就已经足够。
算了——白泽这样想到,也不知道会不会饿死,说不定不会,既然还没饿死那就以后再说。
他们再度把这个不算重要的问题抛到了脑后。
夜色里,看着天,挨着饿,他们的眼皮子开始打颤。
旁边传来沙沙的声响,只见小白疲倦地挪动着身子,蹭了过来。
她平直地躺在了伏慕云身上。
她两眼一闭,就此昏死过去。
伏慕云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他本能地觉得这个睡法哪里不对,可是好像又很自然。
——过去的四万年里,小白都是乘着鱼漂流,或许这里就是她最安心的休憩之地。
就和最开始小白拖着伏慕云走理所当然一样,后来小白乘着伏慕云同样是理所当然。
伏慕云想着这些事,夜风吹起野草,刮动他的脸颊,他听着小白的呼吸,忽然觉得这一刻若能永恒就好。
只是在这一瞬的感触之后,却又忍不住期待起明天,怀念起方才。
虽然如今已经说得上安宁,安宁到想要沉溺于此,可果然,还是那一瞬,鱼载着少女飞翔而坠落之时,更加愉快。
只为了再度抓住那一刻的快乐,他便愿意倾尽所有。
羽翼……
意识,已经略有模糊,可伏慕云还是在风中轻声呢喃:“该怎样,才能长出羽翼,找到属于我们的……扶摇……?”
他朝着天空伸出了手,想要抓住那流动的风。
风却巧妙地从指尖划过,绕了个弯,拂过脸颊,他听见了如风一般飘渺的声音。
“远离家乡,向着虚无而飘渺的彼方飞翔,那冥冥旅途的终点……会是你想要去往的彼岸吗?”
夜色里,那声音似乎不复之前的愉快,略有悲哀。
“我不知道那飞翔的旅途是否虚无,也不知道那旅途是否会有终点,因为我没有飞翔过。”伏慕云感到自己的知觉愈发昏沉,意识仿佛要被拖入冥冥大海之中,脱口而出的话语,宛若梦呓,“我只是单纯地,想要飞起来而已。”
“……生在地上的人,想要飞上天,难道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吗?”他问。
“就是很奇怪啊。”那风声如风铃摇曳,似是笑了一下,“你明明是海里的鱼,离开了大海就无法生存,对你而言,行走在陆地上或许就跟人想要飞上天一样困难,可你完全跳过了这一步,一门心思就想要飞上天。”
“我当年……”伏慕云的声音愈发朦胧,就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刚刚诞生的时候……脑袋顶出冥海的海面……仰起头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天空,才不是什么……陆地。”
“……也是。”风轻声说道,“谁说不是呢?”
“可是——”风的语气严肃起来,从未散去的悲哀终于清晰地表露于话语之中,“我可以确认,那旅途就是虚无的,其终点亦是毫无止境的虚无,因为当你飞翔之时,你便越过风景之前,这世间万物都在你的羽翼之下,你越是渴望飞翔,越是丰满羽翼,你的存在便越是出离俗世,高远而又飘渺,所谓的美会被完全解构,人世的愿景、理想、爱恨,胸中怀揣的狂风海啸烈火与觉悟……皆是我执的虚妄。”
“你……怎么知道……?”这是伏慕云沉眠前最后的呓语。
而微风始终在他的身边吹拂,再度轻抚他的脸颊:“因为我始终飞翔。”
她说:“我就是披羽为衣、化而为鸟,扶摇直上之后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