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气化作流水,洗净了身上的血沫。
他和小白走进一家屋舍前,那里有一个被折去了四肢,胸膛被剖开的女尼,可是佛相还未来得及吃掉她的心,伏慕云就已然将其杀死。
虽然他看上去像一个没有人情的怪物,但是他战斗时其实非常理智且温和,他发现了这个唯一没有死掉的人,特地注意了没有波及到她。
这是一个相当苍老的比丘尼,老到让人觉得活着是一种苦难,这个年纪就该死掉才对。
“为什么不去死呢?”
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伏慕云蹲在她的面前,感到纯粹的疑惑,如此问道:“这么想要活着,是为了什么?”
她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肉,白骨贴皮。
比丘尼嘴唇嗡动,却已然说不出话来,她的血在流失,心脏已然停跳,那双连一点炭灰都不剩的眼瞳,遥望着远处的大寺。
“我……”
心灵之中,听到了生涩至极的波动,那是一颗心在临终前最后的呼号,也是如此渺小。
她说:“我们死了……她再也……没有家……”
她不再言语了,就连心也已然死去。
这是伏慕云第一次亲眼见证他人的心死,他睁大眼睛,不放过任何细节,看着那支离破碎的执念沉入虚无的深渊,大海将其淹没,不见了踪迹。
眼前,再度隐约浮现出枯黄的海洋,将那一滴渺小的浪花卷走,伏慕云知晓,在那浪花与泪水的尽头,【神】【明】等待着众生的到来。
“当初有一个比丘尼主要负责照顾摩耶,但一个人肯定不行,按照她的描述,实际上照顾着她长大的人不止一个。”小白平静地说道,“这或许就是其中一个。”
“嗯。”伏慕云说,“其他的那些僧侣,应该也是一样,摩耶在这里懵懵懂懂了八十年,却没有人告诉她真相,所有人应该都很照顾她。”
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无论是远方的山峦还是四面的村落,都已然被他打塌。
整个村落,只剩下了一座大寺屹立于人间。
伏慕云和小白继续往外走,身后的无数人影亦步亦趋,他们来到村落的边缘。
他们所在的村落只是这颗果实里巨大人间的一部分,这里面有数百村落,他们想看看其他村落里是什么模样。
空白。
村落的边缘,本该与其他村落接壤的地方,只有虚无的空白。
就像是画中大片的留白,墨笔之外的空。
得到了答案,他们不再看空白,而是沿着山路向上——他们想要看看这个世界,这幅画中的舍利塔。
不知活佛是否也在此处?
他们顺利地攀山,来到他们当初和摩耶一起出现的地方,旁边的一棵大树被折断了枝叶,它在夜色里静谧。
回首,即是高耸入云的金红之塔,他们仰望着那座塔,许久,又离开。
“没有感受到。”伏慕云说道,“如果是活佛的觉悟,应该很显眼才对。”
“摩耶为画里所有的人添上了觉悟……或者他们本来就有,总之,有心,也有觉悟。”小白说,“但现实里活佛的觉悟已经交给了我们,她或许没法画出来。”
他们又回到了村落,再度穿过染血的麦田,在寺庙门前,憧憧人影不再行动,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们。
他们看着那一双双燃烧的眼瞳,金色浮现于火中,金与红交织,觉悟乃是火中铸就的金铁。
火,一团火,碳炉里的火。
于寺外僧侣的眼中,是火焰燃尽,炭灰也无。
于寺内僧侣的眼中,是新火添柴,生机勃勃。
然而燃尽的火焰倒也没有那么尽,他们仍可以燃烧,通过食下自己的心;生机的火焰其实也没有那么生机,看似烈火烹油,不过转瞬昭华。
前者,或许象征着摩耶死去的先天,逝去的过往,而后者,或许是不定的未来。
无论这些人在画中具体是什么寓意,猜测是否正确,有一个是肯定的——
他们的觉悟,不是自己的觉悟。
“觉悟不足行者”是新月尊者的话语,可信度极高。而觉悟不足和拥有觉悟同时存在……这种情况,旅人们想到了阿特曼说过的四个字。
“一刻觉悟。”
小白平静地说道:“若是吃下他人的百万禅心,或许也能拥有一刻觉悟。”
“吃下他人的觉悟当作自己的觉悟,就会入魔吗?”伏慕云想到,“可是那个方丈绝不是伪物,那觉悟是我们亲眼所见。”
“所以,我们要找他问问情况。”小白说,“关于这幅画,关于摩耶,关于入魔。”
他们朝着山门殿走去,憧憧人影却不动弹,挡在前方。
伏慕云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把他们全杀掉——全杀掉是肯定的,因为摩耶要同她的家乡告别,她带他们俩来到这里就是想让他们帮她这一个忙,但不一定是现在。
“让开。”所以他说,“方丈说有事可以找他,我们要找他。”
静静地,静静地,人影耸动,前方出现一条通路。
人影随着旅人们的到来而让出路径,他们终于是跨过了山门殿的门槛。
之前的夜色里,山门殿内空空如也,而今,却能看到一位老僧结跏跌坐,坐于殿中。
他有三头六臂,最下方的一对双臂持“降魔印”,又名“触地印”;中间的双手拇指与食指相捻,其余各指自然舒散,这个手印是当初活佛点化众生时的手印,之前旅人们不解其意,现在,却莫名知晓其名,其名曰“说法印”,表达佛陀宣传讲法,度化众生;而其最上方的一对手臂则是“禅定印”,旅人们见得最多的手印。
他一面忿怒,如明王伏魔,一面温和,说经讲法,一面平静,心入定境。
“二位施主。”觉真方丈三首同时开口,“可曾听闻【觉林】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