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寻找一棵树，只为了造一艘船，这棵树在虚海的最深处，在无间的地狱之下，这一路路途遥远，道阻且长，非天人不可及，而我们终究凡物，力有不逮。为此，我们将倾尽我们的过去与未来，捐弃所有，在这四万年的短暂旅途中堆叠出无限的时光，以此来实现……那注定漫长的梵行。”——节选自第二纪元元年一月一日，新月尊者于泥洹船坞建成时的讲话

——《争渡！争渡！争渡！》

尔时佛母摩耶夫人，恭敬合掌，问地藏菩萨言：圣者，阎浮众生，造业差别，所受报应，其事云何？

地藏答言：千万世界，乃及国土，或有地狱，或无地狱；或有女人，或无女人；或有佛法，或无佛法；乃至声闻、辟支佛，亦复如是。非但地狱罪报一等。

摩耶夫人重白菩萨：且愿闻于阎浮罪报所感恶趣。

地藏答言：圣母，唯愿听受，我粗说之。

——《地藏菩萨本愿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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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里，究竟是什么模样？

生活在卡巴拉生命之树的众生会说，地狱是人间圣所地下的深渊，从地面通到地心，形状像是上宽下窄的漏斗，不算地狱外围共分九层，而在第九层的中心，则是堕落的天使，如今的地狱之王。

一切有罪者都将在地狱中得到惩戒，永世徘徊，永无归期，终生无法上升至神的天国。

赫尔墨斯主义的学者们则和普罗大众有不同的见解，他们通常以一种精神性的视角看待世间的一切，而精神这东西又太过唯心，因此每位学者的理解都各自不相同，说出来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而娑罗七叶净妙土下的众生会这样说。

“黄泉的瀑流，毁灭的沉淀，死后的归宿……死无葬身之地之人的，葬身之地。”

摩耶闭上眼眸，轻声说道：“亦是我们当行的路。”

没有什么特别的波动，没有什么宏大的画面。

亦如之前，浮于江水上的极乐之叶摇摇曳曳，晃晃悠悠，便带着旅人们融入了明媚的月色之中，亦是深入了空无的黑洞。

如若撕开一切画相，以新月天理的视角看去，便能看到无数刚硬铁色的战舰如同一具具无言的棺椁，悬浮于旅人们的十方，被黑洞的引力牵引，深入虚无。

他们——所有人，包括旅人们和其他行者，都并非是一个人上路。

若是左右看去，总能看见同行者，其数目绝不稀少，反而该说是多的吓人，伏慕云和小白这辈子都没一口气见到这么多人过……除了四万年前那次，那不一样。

只是，虽然如此，却仍显得孤单。

没人会觉得棺材和棺材放在一起算是热闹，两者之间，唯有无声的缄默。

忽而，听到了些微的水声，咕咚咕咚，水流被挤压，他们深入黑洞，进入地狱，进入虚海。

——新月的世界身处虚海之下，他们亦是在虚海之下。

这一刻，本来就坐着摇摇晃晃的伏慕云和小白忽而扑通两声就地一趴，小白的脑袋不出意外地又撞在了伏慕云的脑袋上，叶子上又同时传来两声“哎哟”。

紧接着是大喘气。

这两个人开始疯狂喘气，就好像这辈子没有呼吸过一样，他们按压着自己的肺腑，窒息简直就在下一秒。

摩耶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们俩的背，又是绝不优雅的声音，毫无仪态的神情，他们嘴巴一张，从嘴里鼻子里喷出大口的水来。

“我们已经离开了新月尊者的天理，进入了虚海。”摩耶说，“众生进入新月世界的形式可以说是‘沉溺’，众生沉溺于新月的梦海之中，便顺应了新月的天理，成为了新月世界的一部分——你们来的时候是不是呛水了？”

伏慕云和小白点不了头，他们仍然趴在地上。

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深重的束缚。

这已然不是被戴上镣铐的程度，简直像是身上背着一座山，不对……是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全都压着一座山！

群山往身体的中心压去！

他们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都在向内坍缩，不光是肉体，还包括灵魂，冥冥的心……构成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内坍缩。

“难怪……”小白艰难地说道，“难怪……是黑洞……”

她能感到身体之中仿佛有一个黑洞的奇点，万事万物都在向内崩塌，而向内坍缩的结果却是爆炸——她感到自己在被压缩，然后又要在压缩中爆炸，真的有够难受。

如果换了常人，应该不止是难受，而是完全疯掉。

伏慕云又给自己穿上了那身铠甲，勉勉强强地坐了起来，他的鳞片在发颤，而小白衣袖底下的白磷更是莹白透亮，鳞片已经覆盖了脖颈，蔓上脸颊，双角伸长，她亦是勉强坐了起来。

他们瑟瑟发抖，感觉随时都要被压塌或者爆炸。

“海中的压力比海面上更沉重……我们越是深入虚海，压力就越大——这还只是虚海的余波而已。”摩耶好像没事人一样，抬手指了指上空。

只见虚无之中，有隐隐约约的光弧流动。

“那是极乐叶的保护罩，它保护我们不被虚海淹没，我们现在感受到的压力几乎只是单纯的水压……这次不比从前了。”她认真地告诫道，“不要走出叶子的范围之外，不要因为好奇心去碰海水，这一次真的会死人的，从头到脚都会死，灵魂心灵也会死。”

勉强点了点头，又听见摩耶说道：“禅定。”

——这次的声音跟上次的笑声以及之前的再见一样，都是由她的嘴巴说出，而不止是心说出。

这简简单单的两字仿佛有着奇异的韵味，旅人们反应了两秒之后才发现她说的不是双树净土现在的语言，而是梵文，这种古老的文字合乎某种天理，本身就带有力量。

他们被挤压要爆炸的心登时心如止水，心位于中心，调和十方，心静之后，灵魂，身体，也跟着宁静下来，枷锁依旧沉重，却不再有之前那么夸张的压迫感。

得到了摩耶的启示，他们也各自结痂趺坐，小白开始禅定，伏慕云试着找了找之前的感觉——他心入斋静，清净自然。

真是神奇，他想，这也是他先天的本能吗？

“有觉悟的僧侣们时时刻刻都处于禅定状态，在双树净土的天理下，禅定印合乎天理，可以加强禅定，而在天理之外，禅定印也可以作为一种心理暗示，辅助修行。”摩耶说道，“你们不必时时刻刻持印，只要能做到每时每刻都在定境，就可以在这里正常行动——仅限于叶子内部。”

他们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