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顽固不化的存在。
——那是一个冥冥的魔物。
在旅人们的感知中,只能用这样模糊的概念来描述它,行者死后归于虚无,虚无空无一物,没有看到其中有什么明确的实体出现……可是那虚无本身却于平静的水波中微微摇曳着,隐约,勾勒出了三头六臂的类人轮廓。
它没有一丝人味,无法被理解,也无法理解他人,比起人,反而更接近地狱、更接近虚海,在出现的一瞬间,旅人们便知晓:这是绝对与人世不容的存在,所谓执念的怪物。
穷尽脑海想要为其冠上一个姓名,所能想到的,也唯有【心魔】一词。
由心而生之魔物。
“这是……最后的,【复返先天】。”摩耶如此叹息,“强大的有觉悟者死后,其心灵的回响、徘徊不绝的觉悟仍能存续,也即是说,其【徊响】的力量仍不会消散,这时的它,没有【我】,没有人性,没有人类社会的伦理道德,比玄身更少了一个‘我’,虽然已经忘了自己的执念来源于何处,却满心满意都是执念。”
“正常行者的觉悟之力,也即是‘玄’,都是自己的心意,由自己心生,被打上了自己烙印的心意,可这行者消亡后余下的徊响,余下的‘玄’,却没有任何世俗外物的烙印,与地合,与天齐,不垢不净,永世徘徊,永无绝期。”
“这时的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初始的先天。”
“复返先天?”小白问道,“这不是一元复始的行者吗?”
“跟这没有关系。”摩耶摇头,“一切大道的本质都是相通的,一元复始之中能见到复返先天的特征,反之也是如此。”
“方丈为什么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伏慕云问道。
“那东西的本质就是没有被玄身的肉体框架束缚的徊响,不被任何事物束缚的纯粹觉悟,而方丈的觉悟化作两个徊响,你们用其中一个杀死了另一个,两者同归于尽,自然再没有其他力量冒出来。”摩耶听到了他们想到的名字,“所谓的心魔,再怎么说,也只是由心而生的事物,它不是一种扭曲,不是错乱,只是单纯的……不受任何束缚的、赤裸的觉悟。”
想要前进,就不顾一切地奔跑,哪怕前路有万千艰险——哪怕前路是其他行者,是那由无数觉悟铺就而出道路。
——它才不管这些。
那冥冥的心魔迈开步伐,轻装上身,身上再没有需要背负的羸弱之物,它前进之时宛若地狱的奔流,众多行者铺就的道路因它的迈步而崩碎,无数生命因那毫无人性的宏大觉悟而湮灭,只为了抹去那最后的心灵之回声——战争开始了。
虽然战争的一方只是一个个体,但这确实可以被称为战争。
那些比星辰更为庞大的庄严法相行动起来,一个个与心魔本质相同的徊响在玄身中运转,禅定的明相睁开眼眸,松开了法印,拾起了兵戈——这时,伏魔之印毫无用处,因为对方是堂皇光正的觉悟,而不是扭曲的魔物;禅定之印亦是无用,那向着大道狂奔的执念之怪物,比这里的任何行者都更为心定。
有用的,只有手中的兵戈。
轰隆——
只见一只巨大的手掌突然出现,朝着小舟覆压而来,这是身下行者玄身的左侧第三只手,它将小舟乃至它托起的其他行者们都换了个手,安置在了这只较为安全的掌中。
这一行动造成的的震荡远比之前更加庞大,脚下的“大地”地动山摇,伏慕云和小白在翻转的叶舟内滚了好几圈,正要滚到第七圈之时,他们身旁一位看似平平无奇的行者伸手虚按,这艘小舟顿时恢复了平稳。
他们睁大眼睛看着那位行者,只见她从禅定中坐起身来,身边浮现出一把几乎和身高等同的巨大刀兵,而四周的虚无中,寒光凛冽——似乎就在他们的身边,也有刀兵正在浮现。
这时,行者回首,对着他们说道:“抓稳了。”
摩耶飞速收起了画笔,画架和画也不见了,她紧紧抓着极乐叶的边缘。
伏慕云和小白尚且茫然。
下一刻,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耳边不断传来风的呼啸——这一刻他们前进的速度有多块,超越了几倍音速?十倍?百倍?千倍?还是不止?
伏慕云的眼中只能见到了无限绚烂的虹光,在这地狱中本该十分微小的一缕缕毫光因他此刻的急速而前后拉长、连接,这急速令他的皮肤也开始撕裂,不得不唤出鳞片来能稳固住体魄,而有件事情还没来得及说——在急速开始的一瞬间,他和小白就已经一前一后狠狠创在了极乐叶叶尾的光膜之上,他们此生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推背感,这令他们胆颤心惊,生怕极乐叶的光膜因他们的重量而破碎,那他们就会被甩在虚海之中,一切就完蛋了。
伏慕云感到自己的呼吸相当困难,心跳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止——那是小白一脑袋撞碎了他胸前的全部肋骨,乃至于把心脏给撞瘪了大半,并且整个人都压在他的身上。而不光是伏慕云的心脏,他们感到自己的全身都在被急速挤压,整个人要从三维给生生压成二维平面,玄与白浮现,他们几乎拼尽全力加强肉体防御,才能勉强缓过一丝精神。
伏慕云直接在脸上生成了一个面甲,瓮声瓮气:“这——是——什——么——情——况?”
这道声音被无限拉长,变成了分外怪异的腔调。
如果不是声音的信息本身也和两人一样,被叶之舟的光膜挡在了舟内,这声音一定在传出的一瞬间就被远远抛到身后,一个字都听不到。
“托起我们的七星行者——也就是刚刚旁边那位比丘尼加入了围剿心魔的战场——她在奔跑。”摩耶紧闭嘴巴,心声回荡,“她是较为擅长速度的行者——她已经加速到了亚光速,带着被她托起的我们!”
铮!!!
下一刻,旅人们感到自己的大脑沸腾了。
这是兵戈的摩擦,是剑刃的铮鸣,他们在这个状态下完全无法观测正在发生的战争,只有这恐怖至极的余音蹂躏着他们的感官。
小白龇牙咧嘴,脸蛋因狂风而鼓动,她朝着前方的叶柄奋力地伸出手掌,忽然之间——她消失了,化作流风的一部分,进入了运动的世界。
下一刻她就跳了出来,出现在了叶子之上,也是双手扒着叶子。
她的神色中仍残留着些许惊恐。
“怎——么——了?”伏慕云问道。
“不——能——看——”她喊道,“不——能——在——这——里——那——样——看——”
咚!!!
忽而此刻,行者,连带着手中的世界,与叶子一齐——一个急停。
叶子停了但是伏慕云没有。
他以亚光速一头撞上了小白,两个人又朝着船头飞驰而去,穿透阿特曼之影,摩耶则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趴在了叶子上——他们从摩耶的背上飞过,成功把自己的脸印在了极乐叶的保护膜上,慢慢划落。
而这不是结束。
玄身与心魔之间因兵刃交叉而起的短暂停顿结束了,移动,又开始了。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