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外来的玄气,他人的心意,却缠绕于这金佛身上,与其自身的伟力并不相连,只是单纯地缠绕。
这种东西……伏慕云的脑海里莫名冒出来一个词,他终于理解了之前摩耶没说的回答:
——【信仰】。
这些庙宇供奉着金佛,是为信仰而生。
而信仰一词,又可以拆分出两个概念。
——【祝福】,与【诅咒】。
他人施加的心念,可以说是祝福,亦可以说是诅咒,只是无论是祝福还是诅咒,对这位金佛而言恐怕都毫无意义,因为其自身伟力圆满,觉悟澎湃,他人之心终究只是外物,虽然缠绕住身体,却无法影响它一分一毫——所谓信仰就是如此虚无的事物。
只见那无限巍峨的金佛端坐于高堂庙宇之间,低眉垂目,一边宏声禅唱,一边俯瞰着远道而来的行者。
在禅唱的同时,其自身的心意也腾飞而起,化作冥冥的信仰,缠绕在无穷高远处,哪怕人们抬头仰望,也看不见那朦朦高远的究竟。
“这是信仰……却是毫无意义的信仰。”小白说道,“金佛端坐于庙宇之中,这些庙宇是天上星宫,维持着四象流转,四时恒常,有功于众生,因此众生爱它,故而信仰,而金佛亦是信仰着比其更高更远的存在——但是金佛不需要凡物的祝福,被金佛信仰的存在,必然也无需任何资源,信仰,祝福,亦或是诅咒,都不需要。”
摩耶同样睁眼看着这一切,这时她才说道:“所以,我说这些事物是为了仰望星河的凡物而造。强大的天人行者不需要外物,无论地上的凡物是爱它是恨它,它都无所谓,只是众生却要为自己的信仰、为自己蒙昧的心找一个寄托,以此,方能安心。”
在外,此刻依旧托举着他们的行者继续行走,不光是她,一同进入这片遗迹的所有行者亦在其中。
行者们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这宇宙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光正宏大,而行者们却是从地狱中走出,前往地狱,以往无前的行者,他们觉悟坚定,甚至是偏执,有着一种独特的氛围。
虽然格格不入,可是周围的僧侣们仿佛都没有注意到行者们的存在,甚至当行者们不闪不避,直接撞在这些僧侣们身上,却像是撞上了梦幻泡影,继续迈进之后,水中月依旧是水中月。
这是因为行者们虽然进入了这天理,心中却有自己的心中画相,在一定程度上,与其互不影响。
如此,在这陌生的天理中行走,手持月弧的行者并不急切,她平静地观照着周围万象,尤其是那庙宇的格局、墙壁上的彩绘、浮雕,乃至于那一尊尊端坐于庙宇中的金色大佛,她都一一观察,一一确认。
诚如她所言,想要杀死对手,首先,要了解对方。
地狱之中什么玩意儿都有,而行者们又各有其道,根本没有绕道的说法,这次遇上的又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魑魅魍魉,天魔鬼蜮,若是一头莽上去则必死无疑,需得耐心,再耐心。
她微微呢喃着耳边不断重复的禅唱,思考着些什么:“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
伏慕云好奇道:“这到底是什么经文?”
这其中其中的菩提萨埵一词他听过数次,似乎就是菩萨的意思。
“这是般若心经。”摩耶说道,“这是说菩萨通过般若智慧远离颠倒,抵达彼岸,实现涅槃,内心无牵无挂,光明坦荡,解脱生死瀑流,无有恐怖。”
她思考着,沉吟道:“心经是非常光明坦荡的经典,这里的僧侣金佛都是这个世界、这个天理的一部分,是它画中人物,是其心的表现,僧侣金佛不断禅唱,就是天理、或者说画师本人不断念诵心经,起码能够证明它的心同样光明坦荡。”
而旅人们理解:就算光明坦荡,也同样可以是光明坦荡的敌人。这世上的善恶、对错,没有那么分明。
道相悖,便要战斗。
“在心经之中,这画师专注于这句话,可以认为这是它向往菩萨果位,专注于向此修行,也可以认为这是一种自我警示、自我暗示,正是无法涅槃,有牵有挂,无法解脱生死,才要念这句话。”听着他们的讨论,行者开口道,“虽然前者的菩萨行在我们这个年代已经不常见,我们的修行更多是向天人之道行走,可这主要是因为大量经论的散失……放在这幅画表现的年代,是十分有可能的。而后者的可能性……放在这地狱里,也是稀疏平常。”
行者明相看向旅人们:“这个世界应该是毁灭前的世界没错吧?”
小白点了点头:“这应该是以前的禅宗遗迹。”
从一开始,这过于强烈的既视感就让旅人们可以确认:这是娑婆净土坠落的一部分残骸。
说是残骸,其实也就是一小块微尘般的碎片,那远方的须弥山,乃至无尽苍茫的人间,其实都是画师画出的虚相,只有这些破败的庙宇残骸方为真实。
地狱里什么都有,禅宗的碎片出现在这里更是完全不奇怪,只是在那佛陀都要入灭的天灾之中,竟有什么东西能残留于这小小的碎片之中吗?
行者看向天之上,三界之外,涅槃之所,她微微皱眉,以她的眼力也完全看不出他们的前路究竟如何,而且,那种境地,真的是这地狱中的天魔鬼魅所能画出来的吗?
以她过去这万年来的见闻,在旧世界,高踞于所有世界之上的,应该是所谓的天国,亦或者说……【释迦摩尼净土】。
不理解,想不通,于是,行者走向身旁一位僧侣。
只要她愿意,她也可以主动与这画中人物接触。
这位僧侣袈裟金红,面目慈悲,按照她刚才观察过的那些彩绘浮雕,这应该是一位阿罗汉果位。
“师兄。”阿修罗双手合十,平静问询,“你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这位阿罗汉,虽是画中的伪物,竟做出了反应,他观察着行者的三头六臂相,稍有惊讶:“师兄是一位阿修罗?我适才刚见到阿修罗王携部众走过,师兄没和他们一起?”
行者乃至船上众人心中思绪万千,而行者仍是平静道:“我与他们并不同道,请师兄解惑。”
她这话说得古怪,而僧侣也没有在意。
他点了点头,双手合十:“今日【世尊】讲法,众生皆可闻,然而唯有觉悟沛然者可以接近,否则便要被世尊的禅意执迷了心智,看似解脱,实则心猿丛生。”
“菩提萨埵可云集前列,阿罗汉于菩提萨埵之后,师兄你,可与我等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