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沉思道：“阿特曼和来自于过去的存在都称那位佛是世尊，而阿特曼以外的，所有来自当今时代的行者都称其为佛陀……甚至就连那棵娑罗树也说自己是佛陀涅槃树。”

其实这些事情他们在遇见阿罗汉（本卷十三章）时就已经分析出来，而在更早之前，摩耶告诉他们菩提是天人肉身时，他们更是猜测所谓的菩提树就是昔日阻挡在众生面前的无忧大树断裂后，落在虚海里的残骸。

也正是因此，他们才会认为地狱深处可能真的会有一棵菩提树……不然那断裂的树干跑到哪里去了？

不知落在哪里的断裂的树干，燃烧的树木，世尊的入灭，双树净土中的佛陀触地涅槃传说，乃至于后世为寻找菩提而生的漫长梵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相互串联，因果交织，一切皆由世尊为众生而死开始，十二亿年后，众生又在寻找祂可能存在的尸身。

在这一过程中，世尊之名从“禅宗”流传至“娑罗七叶净妙土”，为何莫名就变成了佛陀？

这两个名字代表着不同的道，绝不是换了个名字这么简单的事情，喊错了道，约等于喊错了人。

但是从僧侣们和阿特曼寻找的都是“世尊”或“佛陀”的菩提树来看，这两位又是同一个人。

“你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吗？”询问那唯一有可能知晓答案的画师，伏慕云问道，“这两个名字的分别又代表了什么？”

摩耶摇头，却说：“你们知晓什么是【涅槃】吗？”

那与愿菩萨渴求的菩提萨埵涅槃之境，世尊身触的涅槃池水，佛陀涅槃的娑罗树，以及，大雄宝殿前，摩耶为旅人们讲述的佛陀为救众生而涅槃之事……这其中的涅槃，究竟是何等意味？

“……是某种解脱？”小白微微皱眉，在面对与愿菩萨时他们也面临过这种问题，“菩提萨埵究竟涅槃，心无挂碍，无有恐怖，出离于一切人世的烦恼我执之上……涅槃是终极的境界，一切的解脱，众生需要解脱尘世烦恼，寻求涅槃，故而才需要天人之道。”

“经书上的涅槃，菩萨的涅槃，天人境界的涅槃，确实如此。”摩耶说道，“涅槃之事，便是了断因果，了却烦恼，解缚得脱……但是，你们想到这样的涅槃，难道不会联想到另一个概念吗？”

旅人们皱眉，他们对佛法没有那么深刻的了解，读过的经文满打满算也就一篇觉林菩萨偈。

“死亡。”于是摩耶开口了，“旧的我死去了，新的我诞生了，所谓擢升，皆是如此，那终极的境界，涅槃的洗礼，或许，也不外如是。”

小白眉头一挑：“天人大道是由人向神的晋升，在这些过程中，人会逐渐褪去自己凡物的部分，逐渐成为更加强大神圣的存在……从这种角度上来看，这种擢升确实等于杀死了过去的自己。”

——在他们所见的行者们之中，“过去”与“现在”的不同，“凡庸”与“神圣”的分歧，比比皆是。

天人行者皆是满怀觉悟，而这觉悟本就不是“人”该有的事物，他们永远坚定，永远赤诚，坦坦荡荡，绝不作伪——人这种生物，不是这般模样。

改造自己先天的灵魂，擢升自己无限的心，将那天赐的肉体凡胎不断褪去，一点一点地，磨灭自己凡庸的痕迹。

哪怕是看似凡庸的“明相”，亦是如此。

话到这里，旅人们终于一定程度上理解了摩耶想要表达的意思。

伏慕云沉思道：“你的意思是，过去的世尊涅槃后，就成为了现在的佛陀？”

涅槃前后的他们，已然成为了完全不同层面的存在。

“对。”摩耶点了点头，“这很合理。”

“……合理？”小白盯着摩耶，缓缓重复道，“合，理？”

摩耶再度点头。

她说：“合理。”

——于是旅人们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她不能说。

她的意思就是“你姑且就当是这样好了，反正很合理”。

“那么，如果当初那棵无忧大树就是世尊，祂经过涅槃褪去了旧有的凡胎‘菩提树’，燃烧着火焰，化作了另一棵新的大树……‘佛陀涅槃于娑罗树下’，果然，那燃烧着火焰的模样就是涅槃，而我们当初看到的那棵树，就是娑罗树？”顺着摩耶的暗示，小白继续往下说道，“那么，也就是说，涅槃前的世尊，涅槃后的佛陀，转化成了……双树之一？”

“对。”摩耶又静静地点头，心声飘荡，“那么，双树又是什么呢？”

——是天理。

旅人们想到此处，打了个寒颤。

——按照摩耶想要表达的意思，那就是昔日的世尊涅槃救世后，转化成了佛陀，也即是变成了娑罗树，成为了……笼罩于众生头顶的天理。

成为了众生的敌人。

真是荒谬而又叫人绝望。

但是她又暗示这是假的，起码不完全正确，那么，这一段事件中，有哪些是虚妄？

——最初的树令人无忧无虑，是世尊的本相，其庇护众生于毁灭之中，那棵树折断，世尊法灭之后，其残根燃起绚烂的天火，折断的部分落入了虚海中，成为了菩提树，燃烧的部分又化作了新的天地……成为了那个‘佛陀涅槃’的娑罗树，亦成为了涅槃后的【佛陀】，成为了众生头顶的天理，这应该就是双树净土曾发生的一切。

这其中，菩提树的部分无法确定，只是理论如此，旅人们迄今为止也仍是不知行者们所要寻找的菩提是否存在——因此，他们才要去前行，去寻找。

无忧树的折断和之后那棵树的出现是他们通过阿特曼所见，那应该不是假的，至于那棵树究竟是不是娑罗树……应该是。

当初看着那树旅人们感到自己的浑身上下都要沸腾，充满觉悟，小白更是凭着本能扯着嗓子喊了句“临终关怀”，无论是强烈的觉悟，还是“临终关怀”，都有解脱旧有的意味，跟涅槃的解脱可以搭上关系。

最重要的是那棵树很好看。

那树上燃烧的烈火仿佛天上朝霞，其蕴含的美感甚至让看惯了【美】的鱼也为之赞叹。

那树，那火，绝非俗物，既为世尊倒下后的产物，果然，唯有娑罗涅槃树之名配得上那棵燃烧的树。

至于天理的事情……娑罗七叶净妙土的天理，自然就是那两棵树，名为七叶的树暂且不谈，天理就是娑罗树这件事应该也没问题。

那么，有问题的果然还是只剩下了那一件事。

世尊涅槃后，化作了佛陀。

这件事是假的，世尊涅槃后并没有成为佛陀，反而佛陀却存在，成为了双树的天理，甚至让双树净土内的众生都不知晓世尊，只知晓佛陀，甚至让众生以为往日庇护众生的是佛陀，要找的菩提树也是佛陀的树，只有七叶尊者这等存在能够洞悉世尊之存在！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两个名号，确实不是一个人的不同名字，而是如同字面一般……

这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却有某种事物让众生以为祂们就是同一人。

鸠占鹊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