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的年华,经不起苏雨竹回忆。
对雨竹来说,除了父亲,小弟宇辰是全家最体贴自己的,她认为宇辰和自己不单单是亲人,更像是同一个灵魂住在不同的身体里。他们懂对方的倔强,懂对方的疯狂,懂对方的每一个小心思,懂对方无所谓态度。
小弟宇辰会和雨竹分享自己的所有,宇辰非常懂事,让苏雨竹尤为疼爱他。雨竹总会为小弟缝缝补补,让小弟穿着干净时髦,宇辰年纪大点后,总会把四姐的衣服手洗干净,晾晒。他总会把所有姐姐的叮嘱忘记,包括母亲的,但他从来不会忘记四姐说的每一件事。
可是意外会告诉人们,越珍贵的东西就越要遭到现实的击打。
往事不堪回首,可偏偏往事最值得回首,无论是眉头微微一蹙,还是嘴角轻轻上扬。那些被不经意惊艳的岁月,最终是喜剧还是悲剧,都已变成云烟,唯有死去的人证明,什么叫做来人世,走时很不值,活着的感受彻底的悲切,所有的期待变成一场空。
灰色的瓦房是苏雨竹家的,瓦房上笼罩着浓密的乌云,弥漫整个天空,阳光是不可能穿进来的。越是觉得悲凉,风就吹得越大,从小雨下成了大雨,大风大雨揭不开苏雨竹家房上脆弱的砖瓦,却掀起了苏雨竹心里止不住的悲伤。
谁也不曾想到二十一载风雨都熬过来了壮丁,没能熬过那个本该狂欢的下午,平凡就那么难吗?不难,只是没想到的不小心就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哦吼吼!”
男孩们留着最洋气的发型,洋洋洒洒的青春随风飘扬,他们加快了奔跑的脚步。吸引着男孩们的不过是一辆皮卡车,能够在村里看到这般帅气的车,他们很是稀罕。
“这也太洋气,我们还只在部队上才见过这种车”。
沈华丰的弟弟沈华林翘着二郎腿,叼着杆不太像样的纸烟,噘着嘴一口一口的吐着一卷一卷的烟,飘到天空最终化为乌有。华林把下巴抬得比额头高,想用长满胡渣的下巴告诉大家,自己在军队待过,这种车见得自然多。对于沈华林来说,这是军人值得光荣的地方。
“哎,你看,这车厢空间还挺大的”。
曾经在池塘边吓唬过苏雨竹的堂哥苏泽兵的二弟苏剑文,从看到车开始便目瞪口呆,原地蹦跶,像个第一次见糖果的孩子,满嘴的黄牙笑出春光满面的灿烂,一只手搭在苏宇辰肩上,止不住的笑。
“这赶集就是好日子,啥稀奇的东西都能遇见,真不错”。
“肯定啊,不然谁来赶集啊,还可以来看很多漂亮的女孩”。
“哈哈哈哈哈”。
“我有个想法,你们看,车已经到这里了,不如搭个顺风车回去了。”
“好啊,走起,谁先上车就拉一把”。
男孩们开始专心地追车,他们清楚地知道,车行驶在坎坷的马路上不会有太快的速度。沈华林双腿利索,跑了几步就爬上车厢,站在车上笑的只剩下满嘴的黄牙,向大家招手示意赶快跑,好给大家搭把手上车。
风加快了速度,把男孩们的头发都吹翻,在头顶上飘扬。嘴,始终止不住的笑。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还有一个。
大家都陆陆续续上了车,只剩宇辰。宇辰跑了半天,感觉追得很吃力,可大家都追上了,他不甘落后。
“快了,快了,再快一点”。
“抓住手了,哎呀,终于抓住手了”。
可是,一切都会往反方向走。
手从手中滑落,手从车厢旁边划过,身体从车厢旁边划过,人从世间来过。
大家都以为宇辰从车上摔了下来,不会有太大问题。当众人都往下看的时候,看不见宇辰。
车子颠簸了一下,然后停下来。
风,屏住了呼吸,它在刹那间不知道如何呼吸,不知道该不该呼吸。
所有的惶恐一瞬间充满了小小的脑袋,刚才还在微笑的沈华林,笑容凝固,飞快从车上跳下来,车主匆忙打开车门,就是一帧的时间,司机的脸色苍白,满是惶恐。
所有人的恐惧变成了呆滞,接着是千万种可能化为一个结果,轮胎上没有任何迹象。可事实证明,无情的轮胎确实碾压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苏剑文又一次目瞪口呆,只是站在原地。他们不知道,车从发动到行驶,十几分钟,有人结束了一生。
“剑文,快回家去,把二叔二娘和四姐叫来,快点!”
“这么远,来得及吗?”
“快去啊,能怎么办?”
“可是二叔和二娘那么大年纪了,能走到这儿吗?”
“叫四姐,你快点!”
沈华林的声音几乎哑掉,用尽力气催促苏剑文。
天边的云渐渐淡去,被染得血红的晚霞在山顶上逗留,没过多久就落下山,群山环绕的乡,充满凄苦,光秃秃的树木没有一点生气,风吹过来,只是不情愿的摇晃几下。
每个周末雨竹都会在家做饭,帮父母打理杂活。她特地为宇辰准备爱吃的菜,哼着小曲儿准备食材。
跑在路上的人疯狂懊悔着,躺在地上的人撕心痛苦着,不知情的家里人只是开心着。
司机下车见状,大腿一迈,两手一拉。
“跑了,跑了,司机跑了!”
“快停下!快停下!”
“你这两条腿追得上吗?偏偏这接下来的一段路比较平坦,偏偏司机加了速度。”
“一定要把他找到。”
“从哪里找,大海捞针吗?永远也捞不到!就算捞到了,又能怎样。”
男孩们放弃了挣扎,他们蹲在宇辰的身旁,不敢触碰他。
“四姐,宇辰出车祸了”。
剑文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水淌下,身上的短袖被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