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屁,哪里来的车子,车子都没有,还出车祸,马车吗?你再乱说,我给你几巴掌!一天天简直是,闲得慌还乱放屁。”
雨竹手里拿着切辣椒的菜刀,两只眼睛瞅着刚跑回来的小堂弟,简单打量了一下剑文,一点也不相信他说的话。想起当年他哥苏泽兵装神弄鬼吓唬自己,雨竹认为眼前就是现实版“狼来了”的小男孩。
可转念一想,平日里大家不敢随便和自己开玩笑,即使借十个胆子,尤其是用心爱的小弟的生命来开玩笑。看着全身汗水的剑文,雨竹开始心慌。
但是平日里喜欢恶搞的玩伴们让雨竹找到了不愿接受事实的借口,她很不耐烦的看着大汗淋漓的剑文。
“没有时间了,或许还能见最后一面,就在大崖脚下。”
这句话让苏雨竹心头一愣,四肢陷入恐慌,不知如何作答。她多么希望剑文在挑战自己,哪怕是和剑文打一架。苏雨竹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剑文到底有没有骗自己。
一刹那,放下手中的刀跑了出去。平日里灵活的四肢今天没有了感觉,只是跑着,把风狠狠地甩在脑后,眼泪漂浮在空中,天空逐渐暗淡下来。
这天才几时,就如此凝重,让人难以控制呼吸。
苏雨竹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没有这回事。此时的剑文已追不上,她在和宇辰的离去拼速度。
远处围着一堆人,有人喊着:“四姐来了”!
时间定格在这一帧,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人们缓慢的挪动身体,那是宇辰,他躺在地上,风停止呼吸,很安静。
宇辰眼睛半睁着,脸上很干净,苍白的脸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恐慌,没有一滴血迹,苏雨竹不敢往下看。
“宇辰想说什么吗?这是四姐,宇辰认得四姐。”人堆里传来低语。
微微颤动的嘴唇在做最后的挣扎。
苏雨竹用一只手轻轻的,缓慢地,颤抖的抬起弟弟的头,一只手握住逐渐冰凉的,长满茧子的,青春年华的手,跪在地上,俯下身去。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风礼貌的停留在山尖上。安静得众人不知该如何是好,苏雨竹用尽所有力气,可是什么也听不清楚,一滴泪水滴在弟弟白皙的脸庞。
围观的男人们,转过身,用粗大的双手遮住泪流满面。
追车的伙伴们鼻涕连着口水,不成模样,悔恨的内心让人不敢看那地上的人一眼。山尖上的风吹得让人撕心裂肺,灌进口腔,苏雨竹大口大口的呼着气,将近窒息的现实模糊了雨竹的双眼。她绷不住脸颊,她知道,排山倒海的哭泣换不回宇辰,可眼泪模糊了意识,她晕倒在宇辰身上。
纵使万般不舍,终归无可奈何。
笑声中来到人世间的孩子,谁曾想到未曾感受世间美好,穷苦的生活让突然看到卡车的宇辰心怀新奇,停留在卡车下的灵魂只为见一眼世面,便要永远离开。
人群终会散去,所有的悲欢最后都只会留给最亲近的人。
母亲罗风已是耳顺之年,承受着万般剧痛,走到宇辰身边,颤颤巍巍的身体拄着拐杖,早已泣不成声。头上的银发被一路的波折凌乱,露在空气中,不像平日那般,用长长的黑帕裹起,干净整洁。
那么少的银发,在风中飘散,好似从未露过面,有些受凉的躲躲藏藏。看着这可爱的小儿子脸色苍白,和平日睡觉的模样有几分相像,就是自己儿子的皮肤没有那么皙白,这白得有些发紫,白得母亲泪流成河,白得一家人总觉着这不是苏宇辰。
“妈,你说这是小弟吗?万一这是和小弟长得比较像呢?”
苏雨竹说着话时好像找到了光芒一样,突然微笑荡漾在脸上,自我安慰的力量覆盖了沉痛的现实。母亲双眼看着苏雨竹,再转眼看向父亲,父亲消瘦的脸庞异常的严肃,头顶戴着的帽子有些向歪倒,风也无力去将它吹正。
雨竹得不到家人们任何赞同的声音,只是似笑非笑的将笑容凝固在风中。她拉近了自己与弟弟的距离,做最后的道别。
家人那么多,可苏雨竹恍惚失去了唯一的同足,万念俱灰的头脑让她瘫坐在地,其他的姐妹都出嫁了,谁还记得家里需要牵肠挂肚的老少!
苏家在崎岖不堪的路边搭了小小的帐篷,小弟已经不起折磨,他们不忍长眠的小弟遭受颠簸,感受痛苦。他们不忍也不能将宇辰运回家,就像当年沈华丰他爷爷将沈华丰曾祖母埋葬一样,不同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铺天盖地的,黑发人送白发人的伤心不可避免。
若真有佛祖,人们愿意天天烧香拜佛,换亲爱的人在人间快活,可他们不能,只能接受。
小弟宇辰才二十一,羞涩的年纪见过一辆皮卡车,简单的喜悦一瞬间将生命定格在21。苏雨竹不知道小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她无法体会,不敢想象,只能在每一个夜打湿枕头。
苏家为宇辰选了好地,在平坦的半山腰,能够看到往来的人群。小弟喜爱赶集,好让他不太孤单。
最后一捧土盖住了苏雨竹的思念,对弟弟深深的爱从此只能飘荡在空中,时而激烈,时而寡淡。回到家中,苏雨竹使劲将头抬起,在家门口那石头堆砌成的围墙门口,她看到灰黑色的瓦房上笼罩着一大朵乌云,那么黑,明明风很大,却吹不走它。她恨这云朵,恨不得将它撕扯成碎片,把太阳一把夺出来,可浑身实在无力,只能瘫坐在以前小弟常坐的木椅上。
她想起宇辰可爱的背影,小弟总痴痴的看着金灿灿的落日余晖,此时天空成了击败苏雨竹的利刃。她无法嚎啕大哭,泪水已经淌出干,可是心还在滴血,假如心脏的血滴干了,她就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隔日,雨竹想起还未完成的事儿。
灰黄的抽屉里,是还未做完的鞋垫,雨竹给小弟做的新鞋垫,上面有好看的花纹,针别在上面,还没有绣完。她有气无力拿出鞋垫,坐在门前的木椅上,映着还未下山的太阳,用余光照亮自己,把它绣完。
又起身,拿出小弟未念完的书,攥紧刚绣完的鞋垫,走向火炉,从里面取出烧红的柴火,走进墙壁下的破烂棚子里,翻出清明节给过世老人烧纸钱的破锅,放在大门口。雨竹将书和鞋垫全部放在锅里,回屋取出大把的纸钱,给初到新世界的小弟送去,她想让小弟像在自己身边那样,穿得干净时髦;她想让小弟出们逛街时,手里有足够的钱,买下心爱的东西。想起爹妈说过,可以为宇辰送去车子或者轿子,她瞬间愤怒,心想绝对不会给小弟送车子,但是细想,小弟喜欢。
她陷入了矛盾之中,把风坐冷,才进屋去。
苏雨竹用珍贵的钢笔打满蓝色的墨水,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大字:“惨死的弟弟”。
眼泪终于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将沉重的思念,满满的回忆全部写入笔记本,每一页纸都被打湿。打湿的了每一页纸被风干,又被打湿,往复循环,直到后来的生活让她明白自己没有太多的时间伤感,但是想念与遗憾仍旧没有消减。
门前的围墙被推倒,大大小小的梨树也只剩下光秃的木桩,村里里的小楼房逐渐增多。嗖嗖的冷风吹乱了田里的妇人们的头发,没有人会去理会冷风,就像没有人会理会逝去的人一样。
“四姐,不用担心我,我过的还好,你要好好的生活,不用过于想念我……”
“小弟,你回家了……”苏雨竹高兴坏了!
两姐弟聊了很多,也嘱托了很多,但雨竹感觉小弟就是在家,弟弟突然来的嘱托让苏雨竹很是惊讶。始终握住小弟的手,只觉着这手异常冰凉,她看着小弟消瘦了的脸颊,焦急的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最近消瘦了许多,还没等苏雨竹开口,小弟就抢先说道:“姐,鸡快打鸣了,我要走了,不然回不去了,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我走了。”
苏雨竹忽觉莫名其妙,什么鸡打鸣了,看着弟弟突然不见了,苏雨竹惊慌了,向夜空里四处寻找,找不到了。
无迹可寻,苏雨竹大声哭泣。
忽然眼睛一睁开,眼角的泪水已经流淌很久,苏雨竹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窗外的大公鸡连续打鸣。天,确实要亮了,太阳或许在不久之后就要升起来,可是雨竹的心再次陷入了低谷,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她已无法入睡。
脑海里全是宇辰回家的场景,小弟确实回家了。她知道小弟给自己托梦,她推测是家人们很久没有给小弟送钱,小弟还是那么懂事,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只怕姐姐担心。
那相遇的情景太过真实,雨竹沉浸很久,很久。在待到天明时,她问爸妈小弟来找自己会不会还有其他原因。母亲说:“小弟想念四姐了。”
阴阳相隔的思念打破了原有的寂静,活着的人又陷入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