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厉害了！”

……

人群中的王德芳，从听到第一个人的称赞到很多人的称赞，微笑从未停止。从一开始的未曾想到自己的猪会是村里最大的，到慢慢相信猪的价值，到最后的一串数字，一切佐证了她养的猪才是最大的。她发自内心的开心，微笑里慢慢透露出打了胜仗的英雄模样。

无声的微笑，突然变得刺耳，最后人群中有一人仰天长笑。

“看到没有，我养了一个大肥猪，这么肥，哈哈哈！”

“这就是全村最肥胖的过年猪，你家有吗，没有，哈哈哈！”

“五百九十五斤，不加屎尿，全村绝无仅有！”

“你们见过这样肥的猪吗，这可是我养的！”

……

王德芳转身，伸着脖子向围观的每一个人发问，包括六七岁的孩子。再跑到被大卸八块的猪旁，啪的一下拍打在猪肉上，把双眼瞪到最大，看一眼猪，看一眼人们。“这就是全村最肥的猪，这是我王德芳养的！”

苏平亮越看越不对劲，走上前去说道，“我们晓得，这是你养的猪。”

“还用你说，又不是你养的！”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从苏平亮的脸上扇过去，人群中发出唏嘘声，只见苏平亮用右手摸着右脸，站立在恍惚中。一女人从身旁笑嘻嘻，用自己的手掌贴到一张脸，把攒起来的尊严打落一地，拾不起一点。这女人捧着肚子开怀大笑，看了一眼自己发麻的手掌心，再去拍了一巴掌猪肉，双手举在空中，十指分开，好似盛开的菊花，摇摆在空中。

女人矮小的身姿，穿过人群，她说，“我要昭告天下！”

从此疯掉的女人，是苏平亮的妻子，王德芳。死去的猪被一点一点切好，温度随着天气降低，人群慢慢散去。接下来的日子，精神不正常的王德芳成为村里的焦点。逢人便说自己养了六百斤的大猪，够养活家人一年，接着便是一顿挖苦讽刺，村里所有人曾不成功的示例，陈年旧事，被她撰在手里，当成贬低的证据。

久而久之，没有人理会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但还有议论纷纷。

“猪再大有什么用，养出大猪，也养出神经病。”

“有那福分养，没那福分吃，你看她一天疯疯癫癫的。”

“听说她现在家也不回，孩子也不带，什么都不做了。”

“那她睡在哪里？那最小的孩子还不会走路吧，幺树一个大男人，怎么带四个孩子哦，简直是造孽，诶！”

“前不久发疯最厉害，之后就很少见到。大伙儿还以为她失踪了。后来我听隔壁大娘说王德芳去庙里了。”

“出家吗？可那庙里也没人，平日里都是烧香拜佛的特别日子才有人拿钥匙开门。”

“大娘说她后来精神要好点，说话也差不多正常，没那么疯了。”

“可能是之前养的大猪让她实在是太高兴了，一时间大脑激动过度，被伤到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

苏平亮听到村里男男女女都在讨论自家，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得知妻子精神已经基本恢复，住在寺庙里时，他打算主动下个台阶，把王德芳哄回来。

独自前往寺庙，独自回到家中。看着孩子还在地上摸爬滚打的小儿子，他怎么也没想到妻子抛弃了她们，他认为看破红尘不是一个合理的理由，可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

养了大猪的王德芳，争得了村里的第一，如科举考试中举一样高兴。在发疯的日子里向世人口无遮拦的诉说骄傲和不满，缓过神后，选择一人独居庙里，自认为过着与凡人不一样的生活。留下八岁的苏川木，五岁的苏川勇和父亲顶起家中的劳务与庄稼，三岁的女儿慢慢长大，等到嫁人的年纪时组成自己的家庭；一岁半的苏川刚，在没有母亲的日子里，自己摸爬滚打，学会走路，留下后来的残疾证一本，领着国家的低保，维持生计。

庙里的王德芳从未觉得自己是一个人生活，从未觉得孤独或是艰苦，即使没有一个像样的床，完整的锅，成双的筷子。她终日与不同的菩萨相处，跪在神像前，把即将熄灭的香火重新换上，伴着满屋子飘逸的香火，在心中默念，向菩萨诉说自己的信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晃眼，便是二十余载的光阴。王德芳有了孙子，她还是不愿意回家。

一个村，有一个庙，庙里至少有一个使者，在重要的日子，她们会和村里的凡人见面，引导凡人与菩萨相见。王德芳是村里掌管钥匙的使者，能带领凡人带着满心的诚意去拜见菩萨，表达内心的愿望，她还能替菩萨传达指令，好让人们不要为所欲为。为此，她很骄傲，就如当年养出村里最肥壮的过年猪一样。

一年中最为热闹的有三个日子，也就是菩萨的三次庆生宴。农历的三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不管有多忙，只要是上了年纪的妇女都会在这三个日子抽出时间去村庙里给菩萨庆生。王德芳知道，凡人们都想趁着菩萨庆生心情好，带着诚心，许下愿望。人们要么无事保平安，保感情，保事业，求婚姻，求儿子，求钱财，要么是情感遇到挫折，要么是生活不顺或是家人健康情况不佳，她们会将信念寄托给菩萨，等待情况的好转。

她们买着一把一把的香，鞭炮，贡品，一同给菩萨举办庆生宴，提着看望完王德芳的补给，希望在祈祷时能得到她的指导，愿望或许能早点实现。

除了庆生宴，人们还会在每年的升学季去庙里上香，但是不管是庆生还是平常的上香，有一条规矩，是所有人都默认的。

妇女在例假期间是不允许前往寺庙。她们代代相传，唯恐后来出生的女孩儿不知道，无意中冒犯到高贵的菩萨，引来灾难。她们说，来月经的女生不干净，她们用“脏”来形容，她们说会给佛祖带来晦气。如果有人执意要进寺庙，就会受到菩萨们的惩罚，自己或是家人会受到不同的惩罚，许是疾病缠身，许是不详的意外。

为了免于各种灾难，妇女们一直都遵守着“规矩”。但每次前往寺庙，都是因为经受了大大小小的挫折，她们认为这是信念的归宿，能将对生活的无力寄托于此，这是一种抚慰和支持。

与神圣的香火为伴的王德芳，逐渐消瘦。家人在她生命的弥留之际将她接回了家，闭眼的时候，儿孙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