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棠予是学历史的,做历史研究的人会自觉带一种上帝视角,把自己变成历史天空中的一面望远镜,企图理解历史上的不同立场、不同动机,从而更理解作为个体的人,和作为集体的人类,以及那宏大的历史规律。
在遇到困难时,她下意识会依赖学习和工作上的思维习惯。
所以一开始,她是抱着莫大的信心试图去理解阮相宜的。
无论是她把自己骗到医院,还是擅自去找了自己爸妈,企图让爸妈劝解自己,纪棠予都觉得,这是因为两人的成长、生活环境、所处的人生阶段和立场不同。
游序对自己来说是认识十几年朝夕相处的恋人,对阮相宜来说是认识三十年如今却不一定足够了解的儿子。
这样的关系历史决定了两人现如今的关系现状。
人不能改变历史,人只能改变今日之现状。
所以当阮相宜让游序告诉她,要跟她爸妈见一面的时候,纪棠予觉得,毕竟是由她而起、跟游序无甚关系的事端,过去了就过去了,无需跟游序提起,也无需抓着那点过去不放。
如果说历史教给纪棠予什么,那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向前看。
纪棠予的父母一辈子教书育人,在面对女儿男朋友的妈妈上,他们把一辈子的教养体面贯彻到底。
他们可以接受那个自称是游序妈妈的女人突然敲响他们的家门,突然地将他们视如宝贝的女儿生理上的问题以一种计算利益得失的方式,在家产、传承等一系列俗世标准下遭遇一场突如其来的审视,然后劝他们做父母的要多为孩子将来着想,好像他们是世界上最不懂事的父母一样。
他们可以接受,因为这建立在客观既定的事实基础之上。因为天生的客观原因,他们确实给另一个家庭带去了麻烦。
但是他们不能接受她那样地对待他们的女儿。
当阮相宜企图说服他们劝劝自己女儿,接受一些现代医学的辅助方式,看能否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被他们严辞拒绝了。
那与他们的价值观相悖,也与他们终其一生接受的、贯彻的教育不符。
他们当然想让自己的女儿一生幸福快乐,但那建立在不违背法律公序,不违背她个人意志的基础之上。
他们有礼貌地招待这位不速之客,并严肃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他们本来没想告诉女儿的,但纪棠予还是知道了。
纪棠予生气的点在于,阮相宜越过自己直接找上了自己父母。
被人暗中调查的滋味很不好受,如果说阮相宜摆出自己那些医疗资料的时候,纪棠予感受到的是一种被冒犯的不适,那当自己的父母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找上门的时候,纪棠予则感到由衷的气愤。
她马上在微信里找到阮相宜,把阮相宜的冒犯和对她父母的伤害清楚明白地表达出来。
她长大了,她想要像儿时父母保护她那样保护父母。尤其当这种伤害是因她而起的时候。
隔着文字,她尽量克制,理智。
阮相宜道了歉,答应不再私底下去骚扰她的父母。
这之后阮相宜确实如她所承诺的那样,没有再打扰她的父母。
当然,也没有再联络纪棠予。
从古城回来的某一天,游序又提起了阮相宜跟纪棠予父母见面的事。
纪棠予问是谁提议的,游序还是阮相宜,游序说是他提议的,但他妈妈也有这个想法。
在游序看来,反正纪棠予已经见过阮相宜了,最难过的那关已经过了,那早点让双方家长见面,早点坐实自己这女婿的名义,他更心安。
纪棠予没说什么,给爸妈打了个电话,问他们想不想再见阮相宜,如果不想,她就推掉。
可是她的爸妈说,没关系,去见一面,能怎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