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水倒影着灰色的天空,水面因雨而剧烈晃荡,先是被黑色的短靴子踩碎,下一秒又被另一只运动鞋踩碎。
路窗明一边喘气一边跟着跑,视线里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小姑娘,穿着蓝色的夏季校服,一只小手纤细有力,抓着自己的手臂往前跑,上面戴着卡通猫手链,还有一个小小的猫咪纹身。
雨越下越大,他能感受到女孩不肯降下速度的决心,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身后崩塌,不拼了命地跑就会死掉似的。他看着因为过力奔跑导致的泥水一点一点溅满女孩的衣背,他也停不下来,如果不跟上这家伙的速度很可能两个人会重重地摔一跤。
这背影把路窗明拉回了两年前。
那会儿他初来乍到,炎炎夏日里抱着爸爸的骨灰,站在孤零零的街头荫蔽处,好几个老人路过,都被他那张苍白的脸和头发吓住了,遮阳帽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皮肤不断传来灼伤的痛感,好像整个头都在发痒和燃烧。
可是他内心却很期待。
他心想这里应该是个好去处,离市中心很远很远,摄像头的分布也很稀疏,错杂分布的街区或许能找到藏身的好地方。刚好他身上的钱也不多了,听说旧城南这一带治安差街管松,或许还能找到份工作挣挣钱。
于是这一留就是两年,两年来他熟悉了旧城南的大街小巷,认识了老王老李东叔西婆,也认识了很多住在这里的学生。
比如眼前这个女孩,程有曦,人送外号“魔头教女”,城南中学里的“女寨主”,副校长王老的孙女,成绩是接近倒数的,穿着打扮却是全校首席,喜欢抽烟、上网、看电影、拍照发朋友圈、跟一群同龄人比较谁更好看。
第一次遇见她,是他躲在这里的第六天。
当天夜里,路窗明藏在漆黑的巷子深处,躲避那些穿警服的人的搜捕,这时候头顶突然传来声响,他抬起头,看见了一只漂亮的黑色短靴,穿着校服的女孩在围岩上叉腿而坐,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居然还扎着双马尾。
她说喂,要不要我帮你引开那些人啊。
路窗明点点头,自己确实退无可退了,她又说是交易,有一个条件,要他做自己的小弟。
于是路窗明问她小弟要做什么,她说相互帮助,随叫随到,口头要承认我是你姐姐咯。路窗明觉得这些要求似乎也没什么,但还是警惕地询问,为什么要她选择他。女孩一听捧腹大笑起来,棒棒糖都掉在了地上,说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他长得帅啊,身边能有一个这样的小弟,又长脸又拉风。
路窗明点点头,结果女孩不但没走,反而跳下来,拽着他的手腕就跑起来。
警服人员立即就发现了他们,追上去又纷纷摔倒,原来路线上已经被早早设好了绊脚的绳子。身穿同样黑色衣服的男孩们从巷子里出现,分散开了那些茫然又愤怒的警服人员......那是一场在交易定下前就已经开始实施的救援,晚上的风又冷又烈,女孩却跑得似乎比风还快,路窗明有一点小兴奋,这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子这样拉着跑,女孩还得意地说我要带你去一个很漂亮很隐秘的地方,那里谁都找不到!
当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那道背影永远跑在自己前方,拽着自己向前,马尾辫的发丝上下起落,传来淡淡的荔枝味洗发水的果味......还有那只纤细有力的手臂,上面有令人过目难忘的猫猫手表和小猫咪纹身。
就这样这个女孩带着他躲了一次又一次,不同的衣服,不同的发型,不同的洗发水的香味,不同的街道,不同的敌人,一如两年后的现在,不变的是谁前谁后,谁的喉咙里堵着一些话说不出来,深春的晚风依旧冷烈,气息中却多了一点熟悉的体香,男孩的个子也已经比女孩高出了一截。
两人在下一个拐角停下,女孩利索地用钥匙开门,是一座面粉仓库。她把男孩往里面塞,自己也钻进去,又探出头看了外面几眼,确认没有人追上来才进去,连忙把门锁上。
室内昏暗,满是面粉的味道,高窗投下来一点点亮光,穿过大量飘忽的面粉颗粒,依稀照亮了墙角并肩而坐的、气喘吁吁的两人。
“那些人居然......把你弄哭了!”程有曦愤怒地捏紧了小拳头,“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和那场案件相关的事情,不是她把我弄哭的。”路窗明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