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康之正要辩解,却听内侍来报,说高昌国特使武信君前来拜见东帝,而且特别提到了想见长乐王。林长卿思虑片刻,同意了。
房如樨入了殿,给在场的林长卿、林长晔和柏康之夫妇分别行了礼。由于他是西帝的封君,与小国君主地位相当,因此林长晔和柏康之夫妇都回了平辈礼,柏崇峦则给他行了晚辈礼。
礼毕,林长晔笑着说:“武信君来的正是时候。”
房如樨也笑道:“东帝陛下,外臣奉我主之命出使长乐国。来到长乐国境内却听闻长乐王不在国中,而是到了渤海国。君命不可违,外臣只好冒昧前来叨扰陛下了。”
林长卿笑道:“叔叔一路辛苦,请坐。”
听到林长卿管房如樨叫叔叔,长乐王一家三口都一脸疑惑,他们只知东帝的母亲是神族,竟不知道他与武信君也有亲缘关系!柏康之父子表面镇定,心里不住地盘算着:东帝的父亲是一千多年前早已驾崩的古渤海国国王,从未听闻他有任何神族血统,所以武信君不可能是东帝父系的亲戚。但如果他是郑太后的血亲,那东帝应该叫舅舅而不是叔叔。况且太后姓郑,武信君则姓房,听起来也不是同族。莫非因为神族是母系社会所以叫法有些差别?父子两对视一眼,均是不解。
房如樨落座后,笑容可掬地对柏康之说:“长乐王,在下听闻前一次的使臣态度傲慢,对王上和太子多有不敬。此事是我们考虑不周,为表歉意,西帝陛下已经惩处了前番的使臣卫御寇,又特地遣在下为使向贵国赔罪,还望长乐王见谅。”
柏康之道:“武信君客气了,寡人岂敢论高昌国的罪。”
房如樨笑道:“长乐王雅量,令在下钦佩。不过,关于外界对我们陛下种种传言,在下有必要澄清一下。西帝陛下的文治武功天下闻名,自幼时起便率军东征西讨,灭亡的国家足有十余个。那些灭国的王公贵族后人们恨她入骨,再加上她是女主,这世上有许多男尊女卑的人也看不惯她。但是,这些人心中厌恶西帝却无法从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战胜她,便只好编出那些离谱的谣言诋毁于她。其实管理高昌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国家越大政务也就越多。我们陛下每日五更起亥时歇尚嫌不够,哪有时间去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外臣相信,东帝陛下一定对此深有体会。”
不等林长卿发表意见,柏康之轻蔑地笑道:“武信君是西帝的臣子,自然为尊者讳。”
房如樨笑道:“在下知道长乐王不会相信,那您信不信东帝陛下呢?”不等柏康之回答,他又接着说:“恕在下冒昧,您应该是信的吧?不然您也不会拖妻带子跑到临淄城来。”
柏康之动了动嘴,不答话。
房如樨又对林长卿施礼道:“此事关乎我主声誉,外臣斗胆问东帝陛下:在您心里,西帝是淫乱之人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长卿身上。只见他目光坚定地对柏康之说:“不是,西帝谨慎持重,断不是传言中的那样。”
“陛下,这……”尽管有东帝亲口担保,柏康之还是半信半疑。人的观念一旦形成,要转变就没那么容易了,更何况那些谣言是他从小听到大的。
自从林长卿的那声“叔叔”一出口,林长晔就假借饮酒用宽大的袖子挡住了脸,肩膀一抖一抖的。此时终于笑够了,他放下手,对柏康之说:“长乐王,二位陛下几十年前便约为婚姻,您不会忘了吧?”
“这……老朽不曾……”
“既然不曾忘,您在我们陛下面前说他的未婚妻的坏话,是不是不大妥当啊?”林长晔道。
“陛下,这……”柏康之被两个人围攻,一时间无从辩解。他望了一眼林长卿,指望他为自己说句话。
林长晔笑道:“长乐王,您可知道陛下为何称呼武信君为叔叔?”
柏康之忐忑道:“老朽对高昌国了解不多,不知武信君是陛下的亲人,还望陛下恕罪。”
“长乐王恐怕误会了,在下并非东帝陛下的血亲,而是姻亲。”房如樨笑道。
“姻亲?”柏康之嘴上说着“原来如此,”心里却更糊涂了,不知这“姻亲”二字该从何说起。
“好了不卖关子了。”林长晔笑道:“实话告诉您,武信君是西帝陛下的亲叔叔,所以他是我们陛下的姻亲。”
“这……”长乐王一行三人均为之错愕。柏康之震惊之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自己不惊呼出声来。按照林长晔的说法,那林长卿岂不是以西帝的丈夫、房如樨的侄女婿自居?
眼看柏康之一家有所动摇,林长卿诚恳地说:“康之,整件事的个中缘由朕大致了解了。如你们所见,朕是西帝的未婚夫,西帝的亲人便是朕的亲人。你自幼与朕相识,应该知道在婚姻大事上朕从不儿戏。朕坚信西帝对待男女之事慎重而专一,并非外界传说的淫乱不堪之人,也相信西帝拜相是出自深思熟虑,并非一时兴起。依朕的意思,崇峦此去有百利而无一害:一则,崇峦有经天纬地之才,若是此生只治理长乐一国未免太过可惜,而高昌国的疆域超过长乐国十倍,若他能以平生所学为更多的百姓谋福祉岂不是美事一桩?二则,西帝是知恩图报之人。崇峦若是将此事做成了,那便是卖了她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定会对长乐国另眼相看,你们也不必如此惧怕高昌国了。倘若你们还有顾虑,朕可以修书一封给西帝,让她务必善待崇峦。如此你们可放心?”
“老朽当然愿意相信东帝陛下,不过……”柏康之的视线在林长卿、林长晔和房如樨之间来回游走,面露难色。
房如樨明白,他想与林氏兄弟单独聊,嫌自己在这里碍眼,便推说自己一路辛苦劳累先行告退。陈栖凰也找借口退了出来。林长卿见状,使了个眼色。一众宫女、内侍和侍卫们鱼贯而出。殿内只剩下林氏兄弟和柏氏父子四人。
房如樨一走,柏康之父子顿时轻松了不少。林长晔对他们说:“这里没有外人,你们还有什么顾虑,尽管说出来。”
柏康之拉着儿子的手,道:“东帝陛下为我儿尽心尽力,老朽感激不尽。但老朽……老朽和内子还是不放心呐。哪有一国太子去他国为相的?”
林长卿正色道:“康之,方才武信君在场,有些事不方便说。眼下他已离席,朕便与你交个底:西帝的雄才大略远在朕之上,高昌军的战力也远胜于渤海军。曾有一位夫子这样评价我二人:朕是守成之君,西帝是开国之君。当时朕不甚明白,如今看来,夫子所言不差。假使渤海国与高昌国交恶,两国进行旷日持久的决战,我们……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柏康之惊愕地望着林长卿,尽管世间有不少关于两国孰强孰弱的争论,争论的结果也大多偏向高昌国,但听到渤海国国君亲口承认却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又犹豫着把目光转向林长晔,却见林长晔也无奈地点点头,道:“陛下所言不差,我曾在私底下推演过多次,若只论能不能打,两国军力在伯仲之间,刚开打的时候或许互有胜负,我们甚至可以在局部地区取得一时的胜利。但是打持久战拼的是国力,高昌国比我们能扛多了。他们可以有效地调集全国所有的资源为之一战,但我国的资源却是分散的,且不说各藩属国会出工不出力,就连我国境内有封地的封君大夫们,他们中的许多人只会保全自己,完全没有国家意识。”
林长卿继续道:“世人都惧怕高昌国,称之为‘虎狼’,是因为高昌国军队在战场上如同虎狼一般凶狠,攻城略地所向披靡。你们可知这虎狼之师是如何养成的?”
柏氏父子对视一眼,均摇头。
林长卿道:“就是因为他们的法律。 高昌国的法律是当年的丞相卫信忠为抵御外辱、发愤图强而设。此法能迅速集中全国所有的资源做成一件大事,让高昌国的国力和军力迅速增长。但此法的弊端也十分明显:过于严苛,不近人情。如若在太平时期继续沿用此法,不但会引发百姓的不满,久而久之还会使百姓变得冷漠、缺乏人性。这件事不但外人知道,西帝自己也清楚,为此她曾数次请教于朕。但一则朕政务繁忙分身乏术,二则在其位方能谋其政,朕毕竟不是高昌国的君主,不可能尽心尽力地为她谋划。如今有了崇峦,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柏崇峦思虑片刻,道:“陛下的意思莫不是让外臣帮助高昌国变法,一来遂了西帝的愿,二来……二来也可稍许瓦解高昌军队的虎狼之气,减轻他国的压力?”
听闻此言,林长卿、林长晔二人脸上均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林长晔道:“崇峦,这是你自己的理解,陛下从未说过。”
柏崇峦笑道:“这个自然,外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