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时序更张。
苍茫天穹,不知何时才是拨云见日之时。
一片黑色茫茫中,有一人影悄悄奔向那团黑雾。
唐梨令棕竹盯梢,自己算好巡防时辰,避开营中巡逻交接军来了此处,她要亲自来确认充军营恩军之情。
来到一处小山坳背风口下,此处坳口于整个充军营边缘角落,地势微高些许,可窥见眼前营内大部分。
她抬眸望去,大块灰色幕布下皆是临时搭建栅栏相隔的数个狭小空间,里面众人亚肩叠背连衽成帷,衣衫褴褛破旧,覆有沉疴血迹遗留,当下具是四仰八叉睡翻于地,数人手脚交叉叠放,呼噜声四起。
有人稻草覆身御寒,没有稻草的恨不得随意抓个人盖在身上,有不明活物在间窜来窜去,亦无人在意理会。
长年累月流放生活白日里的劳作辛累,以及数日赶路,使得冬日严寒与环境恶劣仍旧无法泯灭人们的睡意。
亦或许于这黑幕之下,有人来日便再不得睁开双眼。
唐梨清楚,他们性命无人在意,这些人本就是罪人,于眼前战时只不过是上位者决定其作为前阵冲锋的工具蝼蚁之辈。
她内心悲悯不值一提,再思及自身处境,嘴角牵了牵。
突然似是感觉有目光落于其身,她心中疑惑,面色却是不显,抬眸看去视线里是毫无异样的沉睡密集人群,未见有疑。
她略作思量,跟着转身踱步离开。轻轻迈出数步,再极快回身望去适才方向。
眼底暗芒流转,只瞧见不远西南边缘方向一栅栏最角落处有一小小的影子,狭小空间里他身上甚至有身侧人睡觉无意搭在他身上的手臂。
寒风扑面而来,周边依然黑灯瞎火,并不能完全视物。
幕布边缘冰楞映射着月光,迎着这细弱光景,她见那索性不再躲避她目光追寻的人儿,似乎是一个小小少年,发觉她发现了他,不再躲闪正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望向她。
唐梨眯了眯眼,这并不是一个身处如此恶劣环境之人应有的目光。
他们或许应麻木,无助,悲怨,绝望,愤恨,无非是称了此情此景罢了。
但这少年目光过于平静,对身份不明的她突然而至,除了些许疑问探究似乎并无任何其他情绪。
片刻后又见那小小身影忽然动了起来,他轻轻拿起搭在身上之人的手臂,贴着栅栏边缘缓缓起身,于杂乱沉睡人群缝隙中轻巧无声地跳到离她方向最近栅栏边,依旧望向她。
唐梨身体微绷,缓慢抬起右手紧了紧左侧衣袖。
她思虑须臾选了一处安全线路靠了过去。
走近后,映在眼底的是一张羸弱少年的脸。
脏兮兮面容上五官辨识不清,唯有一双这黑暗夜里依旧熠熠发光的眼令人无法忽视。少年身形过于瘦小,应不过总角之年。
瘦小少年当下亦全然看清了来人身上军袍,此人并非白日里将他们驱赶来此的军官之辈。
内心婉转,忽然想做些什么,他跟着缓缓蹲下,夜里站立的人影高度很容易被醒来或巡视之人发现。
他轻轻张嘴无声说了一句。
唐梨垂眸沉默片刻,亦缓缓靠近蹲下身子,她示意少年伸手,轻轻在其手上写下:“可识字?”
她抬眸望向少年,感受到手下少年身子轻微抖动,以及少年陡然垂下的眼眸。
少年内心波涌,来人目光清亮包容,眼尾上扬,似是长夜里泛着薄薄的光。
又或是营棚外偶有的夜空,沉静浩然,当下只觉有暖风层层波动袭来,那是光亮深处溢出的他不熟悉的柔和善意。
跟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地就觉得无法直视如斯目光,赶忙撇开眼,用力裹紧了自己。跟着胡乱地点了点头。
唐梨望着少年低头略显慌乱的模样,微微松了左侧手腕力量,她袖中手臂绑带常年藏有利刃。
她依旧维持着伸手姿势,在等他告知他欲要告诉她的话。似乎并不清楚前一刻有致命一击与她擦肩而过。
少年垂眸看向来人的手,清瘦干净,也有结痂伤口,伸出自己手指欲要落下写字之时见到手上污浊。
有些犹豫,抬头望向来人,并未发现任何嫌厌异样,那人眼中含带鼓励示意他继续,他收回目光,沉下心思端端正正于她手心写下一字。
夜色迷离,棚外雪风吹进,寒凉彻骨,一丝丝割着脸,感觉人的呼吸都欲凝结成冰。
唐梨望着掌心顿住,眉头皱起,前一刻停留于手掌的冰冷细弱污浊手指,似乎与这冰冻劣等营中一同刮起凛冽之风。
为确认所想,她果断在对方手上写道:
“五?”
毕后她抬眼紧紧盯住少年,少年微微点头。
唐梨心下震惊,那是“顾”字!
顾府应于大安重洪五年就已被满门抄斩,为何会有顾府相关之人在极寒东北流放地。
那年她刚出生,很多细节并不知晓,此事应与先生从长计议。
然这少年为何告知如此消息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