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粮,拿去!你可点好了,别回头说我缺斤少两!”
一名带着崭新官帽的黝黑男子操着一口似是刚学的撇脚土话,招呼着一个杂役从车上拉下米袋,“嘭”地甩到地下,花草霎那间被压扁。
而他的对面,是刚刚见到他时还一脸堆笑,此时却开始面露难色的一名老兵。
“这——真不是我埋怨,这粮——确实是少了呀,怎么一天比一天少呀?”
老张弯着头,哈着腰,一股子拧巴又纠结的表情。
“啧。”
黝黑男子撇了撇嘴。
“你自己看账,就这么多了!上头就给这些,多的是人喊饿,我又能找谁去?”
“哈哈,理解,理解...只是,您也看到了,我们这队伍,孩子多呀。大人尚且可以饿一两顿,孩子可不...”
“去去去。”
对面不耐烦的像打发苍蝇似地挥了挥手。
“少来这套,那闯军那伙人没吃好又要造反,我找你算账吗?就这么多!爱要不要!”
一旁的年轻士兵终于是憋不住了:
“我们离开太白还没几天呢,不是刚补了粮吗?怎么可能就没粮了?你们是不——”
那黝黑男子听见这话,脸色一变,眼看当场就要发飙。但那训斥的话还没出口,老张就当机立断,抬起刀把,狠狠敲了一下小李的脑袋,后者当下就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哎哟!”
“怎么和这位爷说话呢?唉,年轻人不懂事,胡乱说的,爷您别介意,回头我收拾他——理解理解,我们大明军只不过是面临一点小小的物资短缺,当然的,当然的,这个,都理解,会好起来的——那必然是一马当先啊!欸——,冲爷您走好!”
那运粮官见他这么说,也不好再继续发火,只是冷哼一声,恶狠狠地指了一下还在摸着脑袋发昏的鲁莽新兵。
然后,老兵就看那刚上任的运粮官踩着上马,而后吩咐随从两声,再冷眼看了下两人,又把目光撇开,就驮着剩余的米,继续往这支队伍的后方走了。
小李回过神来,还没怪老张的突然袭击,只是咬牙切齿。
“我们后面哪还有几支队伍——?他这马车上还这么多粮,我们后面的人哪里吃得了这么多?我呸,这这这...分明就是想把剩下的粮自己污了,这新来的运粮的真不是个好东西!”
“慎言,慎言啊,当心祸从口出。”
老张拍了拍新兵的背。
“这...这叫我怎么慎言?老张你——唉,至于这么用力么?啧,每日领的粮再这么少下去,别说有没有油水可捞了,我们自己都快吃不饱了!”
“呵,吃不饱吃得饱都是人说了算,老张我我偷偷藏了点,足够咱们到宝鸡了。”
“老张头?你什么时候——不对,你早就知道粮会越发越少?”
“呵呵,小李啊,我问你一个事儿,你可知道上一任运粮官,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处决的吗?。”
老张头笑眯眯地问道。
“这——”
新兵有些犹豫。
“我好像听隔壁队伍传来的流言说,是因为...贪了?”
“对,他被人指控贪了运粮的粮,次日就被斩了——按理说贪官被问罪了,事情总该变好些。结果,这新上任的运粮官一来,我们每日领到的粮反而越来越少,呵呵,这又是为何呢?”
“...额?因为他们都该死?”
“哈哈哈哈...。”
老张摇了摇头。
“行了,不聊了,把米拖上,回去吧,孩子们也该饿了。”
“...装神弄鬼的。”
小李嘟囔着,但手上的动作并未拖沓。
他们拖着沉重的粮袋,哼哧哼哧地来到一片空地。
这里虽然被烈日晒得紧实,但胜在干燥平整,没有奇怪的味道,也足以容纳许多孩子并席。
这些孩子一见他们手里拖着的东西,就开始两眼放光,随即就有好几声不争气的咕咕音从不知谁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空地上,有几个小小身影正在忙碌着。
小穗——这名被他俩任命为领队的少女,方才领着几名孩童清理这片空地上的杂叶和碎石,又去附近拾了不少干柴堆在空地中心。清水早先已经打好,柴堆上也细细地捻上了炭粉,一旁也堆了些他们一路上捡拾的野菜和蘑菇,还有些说不上名字的,看起来似乎是能吃的东西,黄的绿的白的都有。
这不,当老张和小李拖着粮袋回来时,营地里已经架好两口锅,就等开饭了。
老张满意地点了点头,招呼着小穗。
这小妮子在闯军里就一直是帮厨的,在野外生火做饭也是得心应手。
火点上,水加好,拉起米袋,倒进锅里,最后盖上,就等饭熟了。
这一锅是煮米的,另一锅来煮菜。
菜倒是随意。穗和老张会一同甄别,先把不能吃的扔掉,其余的部分再简单洗一洗,就一股脑扔进锅里。然后,大伙就看着老兵从兜里掏出一块粗盐,轻轻掰了一小块,抬到已经咕噜冒着气的锅的上方,轻轻用手指碾碎了,就看那盐巴像春日雪水一般,缓缓落到汤里。
不一会,一股浓郁的味道就传了出来。说不上有多香,但也勾起了更多人肚子在咕咕地叫。
饥饿就是上好的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