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说:“鲁二爷是我生意上的伙伴,我经营他的冷饮店快一年了,跟他借个证件也没啥大不了的,还犯得着拿枪怼着我吗?胡学军是我结义的大哥,我们三个去年在大南城墙根子下结义,好几十人都看见了。估计你去问问守城的士兵他们都记得我们。我那大哥上讲武堂本就是张作相张八爷推荐的,你问问八爷府上教书的许老夫子,他也认识我秦强啊。“
张小个子默默沉思了一下,觉得还都对的上号。但还是盯着秦强的眼睛问他,“那你今天就是来打球的?”
秦强气乐了,心里想,“这民国打个球还有这么多层的原因吗?”他半好气半好笑,于是就连珠炮似的掰着手指头说,“你看啊,吃饺子呢我就去老边家了,要喝羊汤我去回回营,买衣服的话我可以去善意坊,可要打球呢,咱老城里就青会一块地儿,不上那儿打球我上那儿啊?再者说,我玩命练也练不成乔丹,打一打也就白打。那你说我不是就光是去打个球,还能干啥?”
小个子当然不知道乔丹是谁,但他也被秦强这一番单口相声贯口给逗乐了,拍着秦强的脑袋说:“那你是真不知道我是谁?”
秦强看他不再追问心情平和了些,但毕竟还是有点积郁未消,就戳着火赶着往上说:“您老人家既然乘着现代的铁马,又挎着现代的洋枪,还姓张,那肯定是现代的灶王爷了!”
张小个子没想到秦强冒出这么一句,大声笑得震天响:“有你小子的!在下张学良!”[2]
秦强心里一惊。心想怪不得看着眼熟呢,原来是少帅。于是忙不迭地伸出手来,“原来是少帅,失敬、失敬!”
张学良看了秦强一眼,“少将。哪有少帅这个军衔啊?”
秦强也不多说,你说少将就少将,他当然不知道这时候的张学良是年资还浅,他爹张作霖叫大帅也还是一年前才开始叫起来的。还要再等一段时间张学良在军中、国中慢慢有了声望,当时媒体借机渲染炒作,在那之后张学良才得了少帅这个后人皆知的名号的。
“我也不管是少将还是少帅了,我就认你是我的球友Peter Zhang。”秦强回头看大海,“和大海。”
“谭海。我是少爷的保镖。”谭海看气氛缓和了也不怕说出真话了。
“说实话,我也不太愿意相信你是别的派系还是日本人的间谍。我也就认你是我的球友Jonny Qin。”
张学良歪头笑笑,一边嘴角往下,有点戏谑地语气。
秦强哈哈大笑,伸出来手:“那就一言为定。”
张学良牢牢地握了一下秦强的手,左手还在手背上拍了拍,“一言为定!”
车后座上演一场无间道跟前面开车的司机老于一点关系都没有。秦强再抬头看的时候老于已经拉着他们出了大西边门的拱门,在乡间小路一样的地方开得飞快了。秦强仔细辨认周围的景物,隐约看到像是有一片水,绿意盎然的地方可能是后来鲁美旁边的鲁园,但却也看不出了他过去(或者说未来)家乡的影子。汽车开出了一片乡野荒地,燥热的阳光把路旁的草都晒得焦黄,发出一阵阵的干草味道。没走多远,秦强就看到远远地,在枯黄色的地平线上,一座新兴的城市凭空升起。在1925年的张学良少帅的车里看这座新城,秦强不知为什么竟然联想起小的时候他在浑河边第一次看到正在兴建的浑南开发区的时候心里正是这种感觉。看惯了老城的青砖红墙飞檐黑瓦五彩交错的人间,远远的这座煞白的欧式市区被笼罩在下午昏黄的光线里,说不出的魔幻,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秦强知道那里就是他那个时代叫和平区的核心区域--中山广场了;1925年,它是满铁附属地的浪速广场。
车行过广场中心,穿越来一年,秦强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所谓日本人的区域。这个广场的欧式建筑后来都留存了下来,其中有一座就是秦强爸爸工作过的市公安局大楼,所以秦强很熟悉这里。那座公安局的大楼现在也是警察住,但是是日本警察。后来沈阳总工会的楼也已经在了。这时代叫个拓殖银行。而另一个后来的工商银行的楼也已经在了,叫正金银行。这两个端着西洋嘴脸的东洋殖民先锋在已经规划好了的地段上站稳了脚跟,时刻等候着它们那些即将到来的殖民伙伴们了--就像那些衣着考究、谈笑得体的日本绅士--其实他们对侵略亚洲的罪责不亚于任何一个穿军装的军官。
秦强看着这个正在建设中的宏伟的广场,周围雄伟的欧式建筑越是琳琅满目,他心中就越满不是滋味。顺嘴就自言自语说了出来:“怎么他们日本人就可以在我们的土地上肆无忌惮地随便大兴土木呢?他们真觉得这儿就永远就是他们的了?”
张学良拍了拍秦强的后脑勺。
“好兄弟,说得好。但咱们民族积弱,现在没啥办法,但早晚咱们都给它拿回来。”
车缓缓的停在浪速通(即后来的中山路)上一家叫红鹤的酒馆,本来秦强一路越看着这里周围遍地簇新的日式小楼和五花八门的配套商铺就越不爽,现在已经没什么心情喝酒了,张学良却迅速跳下了车,招呼其他人,“Let’s go!今天咱们不醉不归啊!Drink till you drop!(走啊,喝到你倒!)“他指着老美Igor说。
少帅显然是常来这家酒馆,明明只是下午4点钟,一进去店里两边就排起了八名和服美女,一起行礼,把他们安排去了他固定的包间。
秦强那天又喝了好多酒,喝到他觉得他已经准备好再次穿越了。先是Franz要啤酒解解渴,六个人菜没上就每人干了一扎。之后少帅说来日本店要喝清酒,每个人又整了一大瓶清酒。秦强说我们两位英美朋友要受冷落了,又要点威士忌。老美Igor已经醉了,就耍滑头说我们美国已经禁酒了,没有他可以喝的威士忌了。老英Andrew是老酒鬼了,不怕喝醉,只怕喝不醉,就非要考考秦强苏格兰威士忌四个产区的区别。秦强喝酒从来没怕过别人,让陪酒的小姐把四个区的酒都摆上,喝一个讲一个。这个煤泥味浓厚,那个是美国的新桶,这个又热带水果的味道,那个有海水的咸和皮革的硝子味。指指点点,把陪酒的小姐们都听了个目瞪口呆,Andrew是心服口服。张学良看着秦强也笑,不知道这小子哪来的这么多洋酒的知识。其实秦强心里明白,不管再好的酒喝到这个时候其实都很难辨别细微的差别了。自己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只要说得够气势磅礴就行了。
酒过三巡、四巡、五巡,大家也确实不记得都在聊什么了。Igor自称本来是犹太作家,搞铁路就是迫不得已。Andrew说他本来被分配去南美的,本来的中国代表病了才派的他来。Franz喝得多了,说你们中国人各自心里算盘打的太明白了所以都在自己搞自己。张学良说要不是我们自己打来打去,你们还拿什么赚钱去。秦强拉着他身旁的陪酒女孩说你得早计划退路,早晚东北就没了你们日本人的地方了。
第二天早上秦强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日式和室里,自己换成了一身日式浴袍,怀里抱着一个日本姑娘。
[1]奉天基督教青年会旧址在老城内朝阳街151-1号,1925年原址翻建,现存。
[2]张学良在回忆录中提到过早年他为了去YMCA健身打篮球受洗的故事。他也的确在YMCA奉会交到了一些与他不同背景,不同阶层的朋友。这些人中有平民出身的后来的东北大学校长王卓然;也有教育背景出身,1925年6月--即书中故事发生一个月前--组织两万多学生游行声援五卅运动的阎宝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