袈裟过风飒飒响,那和尚的身影已愈渐小了。
赵活喉头腥甜,胸如破鼓。那右肩传来阵阵痛,右手似是个串了几根细线的锤头,动是难动,便只重重地坠在身后。
动而愈出,虚而不屈。此番强催气血,自必伤心窍肺腑,损多年修行不说,便是落下治不得的病根,也在料定当中。
那二人赵活从未见过,便只听闻,那小姑娘的呼声。
是他要替老丐复仇,非取那和尚性命不可?
还是他定要偿那一掌之仇,绝不肯弱于旁人?
抑或只是,那呼声中,藏着眼泪。
赵活哪有功夫去想,他开始觉得口中好辣,那颊内好胀。那目中世界,越发暗了。
忽地眼前骤然开阔,重林皆过,青山已被甩在身后。面前是一条小路,弯弯延延,连到天际。
那和尚立在道路正中,背后是将要落下的日头,光与影流泻在他身侧。是火烧的红,金身的黄。
赵活缓了脚步。他本想停下,可炙热翻腾的气血鼓动在身上,他不得不缓缓迈步向前。他倘若强自停下,那气血恐是要造反的。
指南开口了。在那庄严而瑰丽的天相下,他的声音便若寺内回荡且永不止息的钟声,极厚重,又极肃穆。
“施主何不就此歇息,待诸般事了,身清神爽,便返程而去,不必落得身死下场。”
赵活是无法开口的,他只是极缓极缓地向前走。那霞光落到他眼底,让他有些恍惚。
指南道:“此山三面环水,若不搭船,便唯此地可离得此山。贫僧将于此处,救众生性命。”
他又道:“贫僧绝不会取他二人性命,施主还请放心。”
他望见赵活仍在步近,于是他又道:“施主何故如此。贫僧所言字字为真,只待我断他二人经脉,便放他二人自去。”
赵活仍未停,步子重如鼓。
指南又道:“那二位小友,不过略受委屈,便消一大灾,何等功德。日后归于西天,便是得罗汉菩萨果位,亦非难事。”
赵活已到了和尚跟前,只最后五步远。
于此处观瞧,那红红大日,终究是在天边,非在他背后。
指南闭口不再言。
赵活踏步,左肩翻起,劲力由腋下大筋层层前推宛若浪涌,将肘亦翻,将腕亦坠,整条臂膀自然探出,那手指似剑,已然要刺到指南喉咙。
指南不动,只将五指并拢,左手向上一拉,向外一靠,指尖立起。他行了一礼,已将那欲杀他的手挡开。
和尚只有八根手指,可他还未历经一场生死搏杀,亦未强鼓心肺气血,强奔山路十数里。
他还比赵活要多上一只手。那多出的一只手已印到赵活额侧。
指南只轻轻发力。因那丑面叫花看着实在凄惨得很了。他倘若多用些劲力,谁知那摇摇欲坠的破烂身子,会不会轰得散开。
他是不肯杀生的。
赵活往侧边倒下。他还未晕厥,只是恍恍惚惚,那眼前若黑若白。
便见他一边膝盖砸到地上便要彻底躺下,幸好那右边手臂还堪一用。赵活僵僵地自地上一撑,身子已自弹起。
那黑与白间,闯入一抹赤红。
他渐渐看得清了。
天边的红霞。
合十的僧人。
赵活忽然觉得那胸口不再烫的厉害。或许便连那身内的脏器也知晓,此刻,不再是该撒娇的时候。
他道:“慕道思高,逆寡雄成,离佛远矣。”
那和尚宛若棵枯树,钉在那里,只若未闻。
赵活立在那里。他要休歇,再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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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是圆月,苍白。地上是乞丐,惨凄。
赵活已晕了多少次?
他还要去试下一次。
那挂在天上的星星,最好莫要笑话他。
因为草间的鸣虫在奋力地鸣叫。
为不可被打败的人。
他又伸出了手,指向指南的咽喉。
和尚不厌其烦的抬手,去搬开那手。
赵活之力,哪能同他相比?
便是再重来千万遍,那手也决触不到他的喉。
于是赵活脚下动了。
世上从没有强便胜弱的道理。
那要去之地便在那处,此路不通换一路。
便见赵活后足斜斜踏出,身子一摆,以和尚咽喉为心,绕圆而动,那半步间,胯肩肘膝腕,角度全不同,生机便自发。
那手臂本该被拨开一旁压在下头。可只一步,那手掌已然压到和尚肘弯,向前刺去,钉如指南咽喉。
和尚跪在地上,乞丐也跪在地上。
指南双眼欲裂,赵活双目垂帘。
指南还未死,他或许在下一刻便要缓过来。
而赵活已无了力气,或许在下一刻便要睡去。
于是赵活道:“佛说人有二十难,忍色离欲最是难。”
指南开口不得,那双眼只盯着赵活。
赵活道:“万般戒律立壁欲隔难,可道却偏要和合刚柔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