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姐,别出门,冷。”
“呀,暮哥儿,我晓得啦,我可不傻哩...”
李暮穿好衣物,又披上袄子,这才推开小半边门,侧着身走出里屋。
今日,得赶早去镇上送货。
一夜风雪。
直至大地皆白,雪势才歇。
道上覆雪积有几尺深,竟然埋过双膝,一脚一顿,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凹陷的深坑。
一辆独轮推车驶向青枫镇,速度不紧不慢,车辙狭长且深,宛如蛇行,在雪地里碾出一道沟壑。
沟壑一头是溪水村,另一头是青枫镇。
“李暮,真是谢谢你啊!”
老杜头带着年老色衰的结发妻子,郑重谢道。
临近年关,其妻想要去镇上逛逛,置办些年货,让家里多些年味。
可奈何她身子骨孱弱,实在经不起这来回十里路折腾。老杜头平日里又要打猎,维持生计,故而没甚闲暇功夫,带着老伴进镇上来。
“杜伯,用不着客气。”
李暮搀扶着俩人下了推车,又笑道:“平日里,您可没少让我偷学您的手艺,我记着嘞!”
与木叔不同,老杜头更看重李暮的机灵劲儿。
别人不明教,你就真不学?
扯犊子呢!
身在乱世,老实巴交,反而活不长。
老杜头很是为人着想,撇了一眼天色,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就先各忙各的?”
“杜伯,待会您二人再来镇口,我接着载您俩回村。”
“好,麻烦你了。”
一阵寒暄过后,三人各去忙活。
李暮推着独轮车,往中市赶去。
寒气渐盛,山里野味难寻,却总有富户好这一口吃食。
叠香楼与李暮之间,互取所需,也算是各得其所。
一头狍子卖了五两银子,已是收益不菲。
只是李暮掂了掂钱袋,眉宇间隐约笼着一层淡淡愁绪,似是心有郁结。
盖因先前去县城税苑缴纳税银时,无意间听得两名小吏交头接耳,说是来年春日,得收一大笔银子,做免军税。
交不上税?
好办。
当场就抓了壮丁,扩充军伍。
李暮想过躲进山里,暂避风头。
可一想到那帮贪官污吏,为了银子,什么腌臜勾当做不出来?
倘若害得菡姐从此身陷勾栏,或被卖为丫鬟,李暮做鬼也不会原谅自己。
至于小吏口中的一大笔银子,数目究竟几许?
十两?百两?还是千两?
小吏没明说,李暮也不敢问。毕竟,这要是祸从口出,被扣个脏帽子,也太得不偿失了。
倘若税银真有百两千两,别说寻常百姓,就算是小康之家,恐怕也是捉襟见肘。
如此看来,这免军税,不过就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至于县衙,或者说是那位县令大人,真正想要做的,无疑是全县征兵。
看来······
要么是边军战事吃紧,得从地方上划拉一拨新兵蛋子填补窟窿,要么就是山蛮愈发猖獗,郡城那边下了死命令。
税银,不过是县令大人顺手牵羊,借机捞取的一笔横财。
思绪间,李暮已经逐渐走远,身后犹能闻到叠香楼的菜香、酒香。
卖过狍子后,他并未着急回村,一来要等老杜头夫妻二人,二来他还有事要做。
镇上西南巷子,邻街有家铁匠铺,专门打造钉耙锄头等农耕之物。
铺子里炼炉红沸,热火朝天,铁器捶打声咚咚作响,震耳欲聋。
李暮花销一两银子,却不是置办物件,而是租用铁匠铺子后屋,那间满是蛛网灰尘的工房。
店家哪里见过这种好事,连忙一把抢过银子,满口答应下来,仿佛生怕稍晚一步,对方就会反悔。
店家得了银子,心中喜不自胜,只觉今日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先前这少年来铺子里只看不买,甚至还上手摸时,他还有些不耐烦,如今一想,却是心存侥幸。
幸好当时未曾出言不逊,否则,今日哪会有这银子从天而降,砸到自己脑袋上?
工房里。
李暮吹去工台上的灰尘,却未烧火煮炉。
他拿起手边的锻锤,轻轻抬起,然后深吸一口气,抡锤就往废铁上砸去。
纸上得来终觉浅。
锻造技艺虽已臻至小成,但若不真正举捶锻器,总有纸上谈兵之嫌。
“铛!”
一锤砸下,锤面竟有火花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