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白草倾折。
天地寂寥,寒天飞雪当空舞,山岭间静得可怕。
李暮背着竹篓,身穿旧袄,挎长弓,裹狭刀,独自一人,从山脚下沿着崎岖湿滑的覆雪山道,一路而行。
风吹林响,声如流水。
枝头压着的雪簌簌落下,黑狼从白色的林莽中疾速猋来。
见了李暮,忙不着慌地嚎了一嗓子,却不是“嗷呜”,而是眼神清澈的“汪汪汪”。
野兽亲和,只能让李暮驯服落单狼类,成为可以发号施令的家犬,但并不能让他听懂兽语,更无法与兽类沟通。
但随着相处时日渐久,李暮多半能猜到黑狼所表达的意思。
“你是说....跟着你走?”
黑狼又“汪”了一声,然后扭过头,撒腿就往山隘跑去。
李暮不假思索,紧随其后。
穿过卧牛山腹地,再往深入而去,迈过一条山坳,便至小牛山中的牛头山。
途径林莽,草木愈发厚密繁茂,沿途渐窄,再复前行,倏忽之间豁然开朗,最终得见青白相间的山隘。
穿过山隘,便是牛背山。
李暮停步顿立,望向山隘。
近前,是树下埋雪的厚密松墙,其间藏有狭道,穿山而过。
远处,山岭苍茫,覆压着的雪如一层层白被般铺盖下来,时而滑落,裸露出雪下的黛青山色。
李暮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了出来。这是他头次进入牛背山,因此得需小心谨慎。
“走!”
他脚下一动,一旁候着的黑狼也便跟着动了起来。
甫一进入松墙狭道,李暮就察觉到这条野径,并非登山之人走出。
道上坑坑洼洼,夹杂着不少野兽脚印,很明显···相较于人,这条狭道来来往往的,更多是兽。
“人走人道,兽走兽道。大山里流传着‘兽行人道被人食,人走兽道祸将至’的俚语。”
李暮沿着兽道穿行而过,口中不禁喃喃自语:“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虽隐有忐忑不安,但他知晓,这条兽道是进入牛背山的必经之地。
毕竟···
先前那头黑瞎子,就是沿着这条狭道,一路冲进牛头山。
待到沿着兽道,穿过山隘,踏足牛背山地界,眼帘中顿时挤进蓁蓁葳蕤之景。
顿时间,竟觉得哪怕多生出一双眼睛,都难以装下这漫山遍野的林色。
李暮忍不住揉了揉眼,重新打量着四周。
眼前所见依旧目不暇接。
山色苍莽,四野杂枝野蛮生长,厚密如墙的古怪植物连片而起,充斥在视野之中。
巨树参天,合抱而起,几乎垄断山间日光,落下遍地荫翳。藤蔓虬结,粗如大蟒,或绕树而生,或悬挂枝头,长得到处都是。
眸光一转。
原始野蛮的山林间,竟有丰草长林,松竹如墙,与周遭原始而野蛮的草木景色,截然不同。
就像是原始之中掩映着文明,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不知是人文被野蛮吞没,还是原始的统治之下,文明渐次苏醒。
“嗷呜——”
一阵狼嚎打断了李暮思绪,将他拉回现实。
眸光一瞥,只见身旁黑狼龇牙咧嘴,如临大敌。
李暮眉头紧皱,不是小黑子叫的,那么···就是有狼群出没。
果不其然,厚密繁茂的草莽间,渐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开。
李暮握紧长弓,环顾四周。
萋草印雪,黄绿交接的草叶上卷带着点点雪糁,如米粒般颗粒饱满,或沿着叶边滚落,或粘在叶片上纹丝不动。
十数个黑灰色的身影,四脚着地,背脊朝天,潜在草丛里,缓缓前进。
狼群!
它们脚步很轻,可在李暮目力之下,哪怕潜匿再深,依旧纤毫毕现。
“嗷....呜....”
黑狼低吼着,声音闷在嗓子里,如同嗓子里卡着鱼刺、骨头,哽在喉中。
不必多想,这群野狼,应与黑狼同属于一个族群。
窃取狼性的时候,李暮便窥看过黑狼的记忆。
早前,黑狼正是被新任狼王驱逐,离开了牛背山。如今折返,自然会遭到狼群阻截。
看着逐渐逼近的狼群,李暮抬起手臂,紧握长弓,侧对着正前。
还未拉弓开弦,就见身侧的黑狼,后腿一腾,冲了出去。
就在黑狼冲进草莽的那一刹,数头野狼如蛇弹地而起,扑了上去。
李暮拉了拉弓,却很快又垂下手臂。
无他,这场厮杀简直就是一面倒。
黑狼大获全胜!
“嗷呜——”
黑狼仰天长啸,似是在宣告主权,吼声如浪潮腾散,骇得那群野狼四散而逃。
它身上亦有几处负伤,好在伤得不重,并不影响行动。
只是下一刻。
黑狼竟然低着头,径直离去。
一见到黑狼伏在草里,缓步渐行,李暮就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只是他还没走出几步,黑狼就突然停步转身,望向李暮这边,又“汪汪”叫了几声。
仿佛是在凄声道别。
李暮停下脚步。
在这之后,黑狼重新钻进草丛,只是这一次,它不是缓步,而是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