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存宝呆立在原地,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自己住了十几年,忽然多了个邻居,感觉怪怪的,想到这里,刘存宝急忙跑回家里,将刚才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董巧娟知道,董巧娟听了也不感兴趣,她从来不去凑什么热闹,她常常觉得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心满意足了,便说:“来就来,管他选哪座房子,总之跟我们没关系。”刘存宝点点头称是:“家里只有烧饭的柴火,哪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对……”刘存宝灵机一动,看向自己家里仅有的那一张饭桌,那张油亮发黑的饭桌是当年从六太太房里弄出来的,每当想起小云的时候,刘存宝就回去抚摸那张桌子,甚至他有时候就趴在那张桌子上睡觉,在刘存宝心里,睡在炕上,也不如趴在这张桌子上舒坦……
当天晚上,陈商人果然来了村西北这块地方,只是,他选择的屋子与刘存宝家还隔着一道胡同,这让刘存宝心中十分满意,他独门独户习惯了,并不喜欢“外来”的人。刘存宝的房子比前面胡同的房子高一些,这一晚,他在院子里一直坐着,董巧娟让他进屋,他也不进,推说屋里太热,想在外面坐着凉快,但是坐在院中,他只是看着陈商人院中那团火。夏夜的蝉不停地叫,刘存宝就是这样静静地看着,等到那团火不见了,他起身,回到屋内,亲吻了儿子的额头,侧身睡下了。
第二天,刘存宝起个大早,很快来到队上,跟旁人打了个招呼就开始干活,队里那个名叫刘汇仁的年轻人,平时是个热心肠,谁家有需要帮忙的,总能上前帮一把,村支书刘立康没少夸奖他:“是年轻人的好榜样。”这让刘汇仁更加干劲十足。这天,刘汇仁看见刘存宝埋头苦干,就问道:“五哥,你怎么还那么卖力干活?村里的人都去找大老板卖木头,你家不卖?”刘存宝没有抬头望他,他不想接这个话茬,只是闷闷说道:“我家没有。”“怎么会没有?前年春天的时候我还见你上过后山。”刘存宝听了这话,抬头看了一眼刘汇仁,看刘汇仁略带怀疑的眼神,又低下头干活。
刘汇仁十分不解,刘存宝最近几年很愿意跟大伙说话,怎么今天像变回以前了,况且,他刚才那种眼神,很奇怪,说不上来的奇怪。队上今天很多人都没来,大伙都去找陈商人卖钱了,于是今天分外清净,刘存宝只是闷头干活,什么都不理,待到夜幕降临,他就收拾家伙回家。
回家的时候,刘存宝路过陈商人所在的那道胡同,情不自禁往那看了一眼,只见院子里烧了一团火,陈商人跟他那位伴当正在院里喝酒,刘存宝确定那是酒,因为那酒香已经飘出来了,刘存宝又看了一眼,便回家了。
董巧娟正在家里做饭,今年夏天收获了好些玉米,董巧娟蒸的火候刚好,嚼起来又香又糯,她正在给孩子刘小虎喂饭,刘小虎长得虎头大脑,人人都说这孩子出息得好,刘存宝和董巧娟听了这话十分欢喜,对儿子的教养便更加上心。董巧娟见刘存宝回来了,赶忙端来一盆水,让刘存宝先洗把脸,又把茶缸端来,让刘存宝喝口水,待刘存宝坐下,董巧娟选了个头最大的玉米塞到刘存宝手里,说道:“吃吧,今年风调雨顺,庄稼也格外好吃。”
刘存宝默默地吃着久违的玉米,时不时看着前面陈商人的院子,那院子里的光亮更旺了,就这样看着,直到啃到自己的手指头,才发现玉米已经被自己吃的精光,刘存宝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对董巧娟说道:“孩儿他妈,你多吃点,我吃饱了。”
董巧娟早就觉察到刘存宝的不对劲,她看出来刘存宝一直在望陈商人的院子,董巧娟心里也叹气,当家的肯定是因为自己家里没木头,卖不了钱而伤心,别人家有卖二三十的,自己家却一分钱没有,董巧娟心疼起刘存宝,但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就让儿子刘小虎去找爸爸玩,董巧娟对儿子说:“儿子,跟你爸玩去。”年幼的刘小虎十分懂事,尽力逗引父亲玩耍,刘存宝见到儿子,自然是乐得开怀,与儿子在院子里又跑又跳。
直到月上柳梢,刘小虎玩累了,董巧娟便抱着去睡,刘存宝仍自己坐在院子里,看着那前面团火,待到火没了,刘存宝才回到房里睡。其实,刘存宝并没有睡着,他只是听着外面的蝉叫声,足足听了一宿。
一大清早,刘存宝又来到队里,还没开始干活,便听到刘汇仁聚着一帮人在说:“陈老板可真是财神,听说昨天在芳姥姥家,看见个小柜子,就说也能收,还给了两块钱,乐得芳姥姥合不拢嘴,你们说这可不是奇了么,没听说旧家具能卖钱,咱们村这回可遇上好人了。”刘存宝听了,心中为之一动,但他想到那张桌子是六太太房里的,便没有再想什么,但是到了中午,刘存宝心里一热,便忙忙赶回家。
没想到,刚到胡同口,就看到一群人围着自己的院子,刘存宝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扒开众人,只见陈商人正对着自己的桌子左三圈右三圈的看,刘存宝走上前,闷闷说道:“我这个不能卖。”谁知道众口一声:“刘存宝,你知道你这破桌子大老板给多少钱么?”大伙一齐在院里起哄。“给多少也不卖。”刘存宝有些不耐烦了,要赶人走的意思。
陈商人对着刘存宝满脸笑容,不紧不慢道:“大兄弟,你这桌子很不错。”说着向前一步,刘存宝抬头看向陈商人,眼中满是冷漠和厌烦,又沉声说道:“这张桌子我不卖。”
大伙有些看不明白了,刘存宝现在虽然没那么穷了,但是到手的钱为啥不拿呢,陈商人叹了口气,满怀深情道:“大兄弟,我知道,这桌子陪你很多年了,你肯定舍不得,可是,这东西总有用旧的时候,趁着还能卖些钱,给家里添置点新东西,给孩子多做几身新衣服。”
刘存宝放下了按在桌子上的手,陈商人的话有些道理,但是这张桌子……这这张桌子……刘存宝左思右想,“啪”地一声,把桌子拍得噔噔直响,闷闷说道:“还是……不卖……了!”众人起初被他吓了一跳,听见他声音软了,又一片唏嘘,大伙瞧不起他,这破桌子有什么好留恋的,装模作样干什么!陈商人方才也被吓了一跳,但见刘存宝神色落寞,心里头就计较着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不料刘存宝走到陈商人面前,说道:“大老板,先喝口水,我这也没有什么待客的东西,只有家里这口井,是甜的,喝起来清爽。”
众人赶紧让开了地方,刘存宝去井里摇了一桶水上来,给陈商人盛了一大碗,给自己盛了一大碗,说道:“就当酒了,敬大老板。”众人嘿地一声,刘存宝这个土包子,什么时候会说文明话了,一人撇嘴戏谑道:“你们别忘了,人家可是跟过大地主刘承文的人。”众人又是一阵笑声。陈商人听这话感觉还是有戏的,赶忙喝了下去,以示敬重,刘存宝接着说:“这桌子我真的不能卖,还请大老板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