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元年。
四月,正是一年草长莺飞的时候。汴河旁的柳叶上已经抽出了点点新芽,宫禁中却还有地方燃烧着炭盆。
一个小婴孩穿着大红色的薄袄,正似无知觉地睡着。一个白发老者一手捻须,一手轻轻捻动着她头上的几根银针。周围的一圈人都大气不敢出地看着,生怕打扰了老人。
不多时,小婴孩眼皮颤动着仿佛要睁开眼睛。老人眼疾手快地取下银针收好,又凝神捏脉,方起身向一个穿着红色圆领道袍的男子行礼道:“官家,小公主当是无事了。”
他话音刚落,小婴孩就睁开了双眼,眼珠转动似乎在寻找什么,一看到那个男子,边“哇”地哭起来,边伸手喊:“抱,爹爹,抱!”
男子忙附身抱起孩子,心疼地用脸贴贴女儿:“好囡囡,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一边对身边的内侍道,“赏王太医。”又对老人家说,“还请太医为囡囡开一副安神药来。”
王老太医躬身行礼,随着内侍下去开方受赏不提。原本避在一旁的几个衣着典雅的妇人这才上前来,其中一位最年老的妇人伸手为小姑娘擦擦眼泪:“囡囡别哭了,哭得曾祖母心疼。”
旁边搀扶着她的年轻妇人也满含担忧地看着小姑娘,想上前接过孩子,又怕失礼。
另一个中年妇人拍拍她的手:“圣人也去看看孩子吧。”
那年轻妇人这才赶紧上前,将孩子抱在怀中,低声安抚。小姑娘窝在她怀中,很快就安静下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看妇人,用手扯扯自己的头发,带着撒娇的口气抱怨:“娘娘,头疼。”
妇人忙轻轻扯下她的手:“囡囡别扯头发,一会儿喝了药睡一觉就好了。还疼的话,娘娘给你揉揉好不好?”
旁边男子已经伸出手,轻轻为女儿按摩太阳穴。
老妇人见小姑娘状况还好,微笑道:“那老身和太后先行回宫了,官家和圣人好好照看囡囡。”
官家回身搀扶住老妇人:“太母,娘娘,我送你们回去吧?”
中年妇人道:“官家有心了,还是照顾囡囡要紧。我与曹娘娘一同回去就好。”两宫皇太后回宫,皇后所居住的坤宁宫中便只剩下了一家三口。
小姑娘喝了一碗苦苦的药汁,又含上一颗蜜饯,才重新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这回和刚刚昏厥时不同。方才只觉得头脑中有尖锐的嗡鸣,仿佛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拼命往外挤压,此刻头疼已经大大缓解,只剩下一些隐痛。倒是刚才被嗡鸣声掩盖的一声声“您好,请进入系统导览;您好,请进入……”被无限放大,大脑好似成了个空洞洞的巨大房间,而声音就在这个房间里不断回响。
囡囡心里突然生出一句抱怨来:“好吵,能不能闭嘴?”虽然那恼人的声音还在回响,声音却小的多。而刚才说话还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往往蹦的稚儿,此刻大脑里却出现了具象化的文字与图像,仿佛成年人的思考般在她的大脑里闪现。
她抓住一个词“考公”,就像拎起来一根线,她无师自通地明白,画面中的那个女子就是长大后的自己,正在围绕着一件名为“考公”的事焦头烂额。
所以,“考公”到底是什么?她刚要继续思考,就觉得头脑中的嗡鸣声更响了,隐隐的头疼也被放大了。她索性放弃思考,放任自己的意识在不同画面间游荡。因为不再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去理解画面,她很快就失去了对意识的控制,全身心地放松了下来。
等囡囡再次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了父母的身影。一个长得有些圆润富态的女子过来抱起她,笑着问:“公主醒了?饿了吗?要不要吃奶?”说着就要解开衣襟给她喂奶。
却不料今天的囡囡格外抗拒喝奶,明明小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就是不肯张嘴。乳母往身上涂了点蜜,也没能吸引小公主。
回报给皇后,皇后忙宣了太医来问。太医回话,可能是昨日的昏迷导致小公主的胃口有变化,试着喂些米糊看看。
很快宫人们端上肉糜和骨汤煮的米粥,小公主见了虽然有些迟疑,还是一口一口地将米粥喝尽了,又喝了一碗加糖煮开的羊乳。看来小公主确实是胃口有些变化,不想吃人乳而已。皇家虽然不重奢侈,倒还供得起这点子羊乳。
这边厢官家正在接见大臣,听到内侍来回禀小公主已然醒来,精神头好,也进了膳,才对下首一位老者笑道:“我就说张爱卿多虑了,昨日估计公主只是出来玩耍时吹了风,小人家有点头风也正常。”
被官家含笑注视的张大人忙起身道:“微臣正为昨日冲撞了公主而不安,听闻公主安康,也放心不少。”
两人便不再讨论这个话题,而是继续讨论起朝政。
一旁的高内侍眼观鼻鼻观心,除了不时为两人掺茶续水,不敢多发一声多行一步。他的义父高居简原本颇受先帝信赖,却因被御史中丞司徒亮弹劾而罢免,他越发战战兢兢小心恭谨,但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日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