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听完并未直接做什么决定,而是顺着问道:“户部什么意见?”
老迈的裴矩依旧精神矍铄,缓缓道:“盐为根本,边军轮训消耗甚大,要求合情合理,但河东盐场的产量已经催不动了,还要保障关中、洛阳等地。老臣之见,可转运河北之海盐,以济陇右。若河北难行,便从蜀中转运。”
李二点头,“那便照此施行。”
贞观朝的朝堂,没有云在青天水在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和揣摩上意捧高踩低的权谋,都是有事说事。
在这个百废俱兴的时代,李二以极大的胸怀和强烈的进取心,拉着一帮名臣名将,齐心向上,为盛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就事论事的朝堂氛围,大家畅所欲言的胆子也大了,比如此刻直起身子的魏征。
“陛下不可!”
“陛下,边军驻防,本有定例,如今多遣朝中卫军轮训,以至物资紧缺。如今之计,当停此训,而非以大代价从河北、蜀中转运物资!此番是盐,后面还有别的,难道皆要如此吗?”
李二淡淡道:“有何不可?”
“陛下!渭水之盟,是陛下的心病,亦是我等臣子共同之耻。但颉利的眼里,可以只有我大唐,我大唐君臣的眼里却不能只有颉利!”
魏征毫不留情地直接戳向李二的软肋,“欲败东突厥,当富国安民,国富民安之下,军伍自强,朝中名将如云,区区颉利遣一上将弹指可灭!何须涸泽而渔,欲倾天下而战之!若劫民养战,纵能灭了颉利,又能如何?隋炀帝三征高丽之惨事,犹在目前,陛下三思!”
魏征的话,不可谓不直接,更是直接将李二比作了杨广,李二的脸上先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怒容,旋即缓缓收敛,听完之后,竟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朕的确不能因小失大。魏征直言敢谏,赐锦一匹。”
“谢陛下。”
尉迟恭洪声道:“陛下,要俺说,他们就是娇惯,顶多给他们多弄点醋布过去,咱们当年不都这么过来的嘛!”
“胡闹!正因为我等都曾经历过那些事情,才要努力让后来将士不再如此!”
李二哼了一声,沉吟一下吩咐道:“命人搜集长安市面上的盐,尽量给左武卫和右卫,都凑点送去。此事由温大雅负责!杜如晦督办!户部想办法凑些银钱出来。若是无法保证,我们便再议停止轮训之事!”
魏征再度坐直,“陛下,还需记得不可搜刮殆尽,有损民生。”
李二点头,“对,不要过分搜刮,保证日常民生所需。”
一帮重臣又议了一阵事,各自得到了不少的反馈和任务,迈着匆匆的步伐离开。
看着意气风发的旧部,看着老迈得格格不入的裴矩和封德彝,李二坐在位子上,默默思量了许久。
他起身走到窗边,冬天就快要过去了,春天就要来了。
.......
与此同时,宿国公府的一名管事,带着两名护卫,亲自前往玄真观,接到了整装待发的商慎。
稍作寒暄,在薛道玄的亲自相送下,四个人,四匹马,以及四坛烈酒,和一袋行李,在风尘中,去往长安。
关中严寒而漫长的冬天似乎已经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对天气而言是这样,对天下而言,似乎也是这样。
当商慎第一次走近长安,望不见灞桥杨柳色,望不见离离原上草,目之所及的枯枝残雪荒草黄土依旧带着凛冬肃杀的寒意。
同时,那些遮掩不住的破败与荒芜,就像是一个拼杀到只剩下半口气的人,刚刚艰难地在满地鸡毛中重新站起来,喘匀了气,还需要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百业凋敝的艰难中,看不到半分天俾万国的盛唐气象。
但或许也正是这样的百废俱兴,才会让这个时代,是那样的积极、昂扬、奋进;
才会让那群闪耀在这个时代的人类群星,变得那般为后人所景仰吧?
带着这样的念头,商慎平静地来到了长安城下,从启夏门走入了长安城。
那一脸平静的样子,让本来等着看他笑话的两个护卫诧异地对视了一眼。
这小子不会来过长安吧?
怎么看见如此伟大的长安城都没反应呢?
管事看了商慎一眼,眼中也颇有几分惊异。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虽然程家并不豪奢霸道,但陛下的心腹、国公的爵位、实权的将军,这几个身份是实打实的,他身为程府管家,自然眼界不俗。
不管是不是装出来的,就能装到这个程度,这份从容气度,就不是一般的人能有的,也难怪老爷会让自己亲自去请。
在商慎平静的好奇中,在管事和护卫复杂的心思中,在马蹄和石板的敲击声中,程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