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首府,金陵。
官道上,健壮大马拉着有些黯淡的车厢,显得风尘仆仆。
褚庄斜躺在御座之上,很明显他的屁股坐得生疼。
距之燕京得要有个两千多里地了,这一路上褚庄都没怎么的休息。
夫人说得是,越快越好。
好在金陵城已近在咫尺了。
忽的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声响,引得车厢内的箫雨辰探出个脑袋。
惨白如纸,像极了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发生什么事了?”
他说着话有气无力的,没了根劲,更像是在呻吟。
褚庄目力极好,微微侧过身子瞥了眼,回答道:“回侯爷,应是前处正要行刑。”
“行刑,砍头吗?”箫雨辰有了些兴致,费力的抬头望去。
“侯爷,莫要看了,恶心。”褚庄想要阻止,却是晚了一步。
刽子手的那一刀正正好好此时落下,人头落地,头颈血液一时间如泉涌。
血气好似跨过了空间,落入箫雨辰鼻腔内。
几日来的舟车劳顿在此刻爆发。
喉间酸痛,便是止不住得干呕,使其本就发白的脸皮成了腊色。
褚庄急忙站起了身子,要拍打箫雨辰的后背,为其顺顺气息。
哪成想一队衙役恰好此时气势汹汹的来至近前。
“今日是重犯行刑,早已布告全城不得有人观望,又有衙役在外看守,你们怎的进来了这。”
那带头的衙役自顾自说着,刚漏有一个空隙,褚庄想要解释,却是被箫雨辰拉住。
见两人无言,便也不察二人身份。
直接扣了帽子。
“该是西南那方流民的奸细,来啊抓去大牢,留待大人发落!”
话音落下,左右各来两名衙役,上前控制住箫雨辰和褚庄二人,拉入运送死刑犯的囚车。
未曾料想到小侯爷第一次进入自己的封地是如此光景。
“叮叮当当。”一阵响动,箫雨辰二人被关入大牢内。
也不愧为大牢,杂草中的霉气,木马桶中肠气,刑具上的血气,交杂着有如一方催吐良剂。
只不过箫雨辰此时并不需要它,以至于干呕不断,仿佛要将肚内所有脏器吐个干净。
“哟,两只雏,面生的很呢!不是金陵城内人士吧?”
来人穿着一身破布麻衣,还漏着多些口子,瘦得似根竹竿,整个脸是脱了像,颧骨高耸着,却又耷拉个脑袋,斜眼瞧向两人。
让人好生难受,不想理会。
却不曾想这瘦竹竿,并未因两人的漠然而退去,拍打着自己根根分明的胸骨笑道。
“我叫张三,这金陵城内土生土长的人物,没甚雅号,相熟得都管我叫一声张杆爷。”
箫雨辰二人依旧未曾搭话,让张杆爷也有些不知所措了,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却被一旁监牢中相熟的犯人挖苦着。
“你这玉米杆杆,还杆爷,我呸!”
“是呀,公子你可莫要被这烂人给骗了。他这烂人为了些许钱两去赌坊,连婆娘和娃儿都卖!”
...
“去去去,莫要凭空污我清白!”听着众人拆他的台,顿时气恼,抬起个皮包骨的拳头向着众人示威。
而后又盯着箫雨辰二人,打起了主意。
他是瞧见两人的服饰当是身份不凡,想要结交一二。
其实哪里是结交哟,是奔着拍公子哥的马屁去的,指不定人家不经意间抬抬小手,自己就接着了这破天的富贵!
不过这两人倒是难缠,根本不听他在掰扯。
回到箫雨辰这,褚庄十分不解箫雨辰的意思。
按他所想的,应是他们这边报出镇南侯的名号,那头的金陵城各处府衙,大大小小各色豪绅官吏,都得毕恭毕敬在到城外来跪下候着。
哪里还会来这大狱找不痛快!
“想什么呢?”箫雨辰反胃感缓解不少,瞧见褚庄一脸思考模样,不禁发问。
褚庄闻言连忙摆手,“小的一心以侯爷为主,哪里还要想些什么。”
“屁话!”箫雨辰撇着小嘴,有些好笑,“你应是觉得为何不讲明身份,顺顺利利入住江南郡府不好吗?”
褚庄摸着脑袋也不说话,只嘿嘿笑着。
“褚庄啊,你白长这么大岁数了。”箫雨辰无奈扶额,感叹着母亲只让自己带个二傻子来这江南郡省,是不是要害自己啊。
良久瞧着褚庄还是一副懵懂模样,只能是又开口提醒了一句。
“这杀头杀的也太巧了。”
褚庄闻言顿时反应过来。
难不成这是江南郡城的官绅要对付小侯爷?
这般就说得通了,这一路上哪里看见有官兵戒备,不过就是找个由头罢了。
可想到这,褚庄又疑惑了。
既然小侯爷猜到了这些豪绅的想法,更应当报出名头,他可不信有人敢在圣上亲封的世袭王侯身上找不痛快。
“他们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就在褚庄再度疑惑时,箫雨辰又开口了,直接点明了想法,“那我就还他们个下马威。”
箫雨辰眼神阴冷,心底儿早把那些个狗官骂得狗血淋头。
这世上当属女子与孩子的性子最为捉摸不透了,敢惹了小屁孩,就得有哄好小屁孩的本事。
你们不是要给我个下马威,将我压入这监牢,只待我报上镇南侯的名头就来迎我吗?
嘿!小爷我还就不出去了!
不仅不出去,我还不进食!
要让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狗官瞧瞧,谁硬!
箫雨辰这般想着,狠咬牙关。
却是一阵钻心疼痛。
“诶呦!我的牙啊!”这可把箫雨辰疼的直哆嗦,也顾不上茅草污秽,瘫倒在地,蜷缩着像只煮熟的大虾。
“小侯爷,您怎么了?”
...
金陵城府尹衙门,内堂。
一老者身穿素袍,居于堂前高位。
老人斑痕遍布脸面,眸子却是干净有劲力,再搭上那一双剑眉,依稀可见年轻时丰姿绝代,气宇轩昂。
江南省郡右布政使,张仲言,老镇南侯死后,小镇南侯来前,门面上响当当的头号人物。
此时的他狼视鹰顾,遍察堂下各处豪绅官员。
干瘪的唇肉张合,苍老沙哑的嗓音悠悠响起。
“谁?出的昏招!”
不轻不重的语气,若是旁人看了去,定觉是村头老叟正闲的无事自顾自念叨着,可在堂下诸位眼中,却是不怒自威。
当即就有末位一人,连滚带爬上了近前。
那来人却还不是豪绅,靛蓝衣裳乌纱帽,大小是个官员。
“启禀张老,是小人太过心急,不想让那毛头小子压在您头上!还请张老开恩啊!”
张仲言闻此言语,枯老的脸皮抽动了些许。
看不出是笑,是恼!
他不言语,那官员也不敢有何动作,只埋着头跪在地上,止不住得哆嗦着。
良久右手第一位,锦衣玉袍的豪绅站起身子来,崔家二少爷,崔明珏,在这金陵城,乃至整个江南郡省中那也顶顶有名的世家公子。
他俯首涵腰,双手交重作弟子揖,面朝着张仲言。
“先生,既是为您考虑,又已认罪,此事警诫他一番就过了吧。”
他的称呼让人心思急转,他未称官职,又不如那跪地官吏一般以尊称言语,而是称先生。
当然堂下诸位大多心知肚明的。
张仲言在未做官前,就是崔府一个教书先生,可能就教导过面前青年,后来得势就如游龙入水,十年光景以布衣身连跳七品直达从二品,成为举足轻重的封疆大吏。
这其中弯弯绕绕,指不定有着崔家一路的保驾护航。
所以崔家二公子如此言语,倒也无人觉得有何不妥。
张仲言笑了,这次笑的明显了些,身子都在震颤着。
“明珏,你说的倒是在理。”说着缓了一口气,让众人心头一松。
可哪想张仲言,又站直了身体念叨着,“这事我管不得,也不稀罕管,诸位有能耐的就自个儿去请小侯爷出狱吧!”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便已消失在众人视线。
这一举动让众人慌了神。
这新来的侯爷好抓,却不好放啊。
若是没有二把手上前规劝,谁敢出这风头?
找死不成!
崔明珏本是明媚的神情变得阴沉,他猛然转身,来至那跪倒官吏身前,提脚便踹。
无一人出言阻止,直至后头打累了,那左手位第一人穿着紫青色官服起身开口,
“出气了吗?”
崔明珏费力回首,瞧见那人,狭眉勾鼻,看上去应是个阴狠人物,刘思源。
他的身份亦不小,江南省郡左参政,正三品,是排在张仲言和镇南侯兼任的左布政司使后头的三号人物。
崔明珏亦不敢在他面前太过骄横。
“刘大人,在下解气了。”
刘思源笑着拍了拍崔明珏的肩膀,
“解气了便好,别忘了快些把屁股擦干净了,我可听说了那小侯爷在监牢里正闹绝食哩,他可就是个毛孩子,再加上这不进食,万一惹上个要命的毛病,可就...”
刘思源的话语戛然而止,不再理会众人,向着门外走去,离去时还不忘给那没有脸面的官吏来上一脚。
刘思源可以说,却不能说的太透了,老实说这小侯爷死在江南省郡,第一个倒霉的得是这些豪绅嘞,虽然也未必会放过他。
可是参与过多反而死的更快。
这一点他的同僚,右参政赵宇就很聪明,即便是有张老的名头,他就是称病不来,端是个要命不要脸的的主。
他这一走,这堂上可以不给崔明珏,或者说他背后崔氏的面子的两人已经走尽,剩余人不敢走,却也不敢说话,噤若寒蝉。
不过好在刘思源走后,这崔氏二少爷面上冷静不少。
从内衬中掏出一摞银票撒在那官吏身上。
“这是给你的汤药费!”
“小人有错,愧不敢收啊!”那官吏是被打怕,驱动着身子向后挪着,像一只可怜的蛆虫。
崔明珏此时却并没有之前那般骄纵了,温和笑了笑,甚至低着身子说道。
“诸位都是与我崔氏共荣辱,我怎么会故意欺辱你们,只不过刚刚确实需要作戏一二,还望各位海涵。”
“崔公子言重了,咱们这江南省郡多亏有了崔氏照拂,才能如此康健。”
“是呀,是呀,这江南可以没有那镇南侯,却不能没有崔氏啊。”
...
之前诸般言语不牵扯到他们,也就乐得明哲保身,如今这话头扯到他们身上了,就不得不站队了。
崔明珏笑意吟吟,就像个温润公子,与之前那般狂躁模样判若两人。
得到了答案,他遣退所有人,只余那跪地官员,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道,
“请小侯爷出狱,这事就麻烦大人你了。”
“万死不辞!”
“什么叫万死不辞?”崔明珏眼神蓦然间充满阴霾。
“辞你做不到,你要你一定完成!不管你搭上多少钱财玉帛,也管得你有没有命,我只要那小子出狱,活着出狱,反之就是你全族陪葬也消不得我心中火!”
“知,知晓了!”官吏连忙以头撞地,留着地面血迹斑斑。
“够了,期待大人你的好消息!”崔明珏说着双手搭背,向着门外走去。
却见一人在院外恭谨等候。
“崔少爷。”他穿着紫青的官服,低垂着脑袋。
崔明珏又笑了起来道:“府尹大人,多谢你给提供场地了。”
“应当的。”他连忙点头,却不闻回应,稍稍抬起脑袋不见崔明珏人影。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遣来衙役清扫。
顺便瞧了瞧那官吏,天水县县令黄楼。
“想明白了?”金陵府尹淡淡开口。
“大人小的已然知晓,必然尽快将小侯爷迎出狱。”
府尹摇头,“你还是没明白啊!”
说完不再理会,这事他可不想牵扯过深。
黄楼恍惚间抬头,血迹遍布的脸上,满是怨恨和迷茫。
好半晌,他眼前一亮,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这才起身离开。
金陵城大狱中。
褚庄正拿着个鸡腿蹲在箫雨辰身前,一脸的凄苦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