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丰彰真虽然明白铭义是真心恭维,但这话却让他听着很不对劲。他快四十岁了,家里还是一个人一盏灯,这不是正话反讲的耻笑他嘛。他之前没为铭义办成二妮子的事,可那也不能怪他呀,怪只怪铭义自己太穷了。无论怎么说,没有晚辈讥讽长辈的道理,何况是呆子铭义呢,便冷着脸道:
“听说,你想在秀绮身上打主意做癞蛤蟆?”
这不是哪痛戳哪里吗,丰铭义霎时便涨红了脸,一叠声摆手否认说,哪有的事,钮,人家大小姐呢。狗子见他不承认,又以长辈的口吻说:“不管是不是,你个穷猴子也不能有那糊涂心思。秀绮什么人?长得漂亮,品性又好,还是财主秀才家的千金小姐,哪会看上你嘛!”
钱大海几杯酒下了肚,假斯文就全被酒气压了下去,听狗子讲穷啊富的,正戳中了他的不忿,便为铭义不平道:
“千金小姐怎么了?一辈子在家做老姑娘?操,迟早都是男人的肉垫子。铭义除了纽钱,哪里都好!”
“就因为铭义穷得卵子打板凳,人家才不会把女儿嫁给他”狗子大笑道。
三癞痢见钱大海的话风不对,担心狗子生气,便想转回狗子当师长副官的事,又不知用什么话来转,只好顺着狗子的话转圜说:“听讲秀绮原本要招亲的”。狗子嗤道:“招个要饭的女婿?洪秀才什么人,讲究门当户对!铭义钮钱钮才钮本事也就算了,还是个木头瓜子,你让洪九皋的脸面挂在哪里?”又转身和铭义说:“做小佬的也是想你好。你就是太老实,指望跟着彰德跑船发财娶烧锅的,那是阎王吃挂面鬼扯的事!你做不了大事,赶紧想办法赚点小钱吧”。钱大海似乎醒了些,笑道:“赚钱可不容易,彰真表佬这么大本事都赚不到钱,铭义和我们这些臭鱼烂虾还想个屁呀”。狗子明白,钱大海是个直筒子,这是心里的话说漏了嘴,便一股傲气腾的冲上来,说:
“你们晓得什么?我是懒得钻钱眼罢了,嫌俗气。只要我愿意,他妈的老子想怎么赚就怎么赚!”
钱大海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冒犯了狗子,听狗子说赚钱如此容易,便赶紧起身又敬酒,诚恳的求道:“好表佬,有赚钱的路子也带我赚些早点钱吧”。狗子见钱大海跟风上,心里便把他父母骂了八百遍,又不好说回头话,只得呵呵笑道:“大钱不敢讲,小而不言的小钱那是一句话的事。诶,你们晓得的,现在的棉花是不是很赚钱?”
“棉花是赚钱,可那是矮鬼子包揽着,老子们搞不到特别许可证呀”钱大海说。
“狗子小佬”铭义插话说:“你有那么多当官的朋友,干脆找路子做点过关生意吧,也捎带我喝点汤”
铭义所说的过关生意,就是禁止或限制的生意,比如西药、棉花、粮食等等。狗子见铭义要插帮喝汤,便呵呵两声,自饮了一杯,很是不屑的说:“做生意,我缺钱用了?缺钱也不干!”。钱大海见他翻了眼,便赶紧瞪一眼铭义说:“看你出的馊主意,表佬是给人点头哈腰的吗?妈的,想做过关生意,鬼子窝里钮人屁都不是!”
钱大海本意是说,狗子又不是汉奸,怎么会和鬼子有关联呢。哪知这话被狗子听偏了,触痛了他喜好高帽的毛病,便瞪着醉眼一拍桌子说:“鬼子怎...怎么了?还能吞天?告诉你们几个没见过市面的,鬼子求人的地方多...多着呢”。三癞痢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惯了,见狗子不高兴了,便赶紧站起来敬酒说:“就是就是,皇帝还求人呢,何况鬼子,鬼子算个屁呀。你老要是出面,他小鬼子还不得供着?来来来,我再敬你一杯”。狗子听了三癞痢这话,脸皮才放松了说:“三癞痢这...这话上道。凭老子的声望,狗日的敢...敢不答应。来来,喝!”。三癞痢明白,狗子这是酒醉说大话了。可是铭义却混沌,还以为狗子真有这本事呢,便说:“小佬,听讲现在做棉花生意好啊,运到下江一担可以赚好几十大洋呢,一船棉花少说一百六七十担,那还不赚翻了”。三癞痢向铭义眨了眨眼说:“你是心比肚子大呢?还是脸比屁股大?那是走私,是赌命,抓到要掉脑袋的!”
“操,难怪你发不了财,只晓得提篮子上船头”钱大海指着三癞痢大笑道。
“想发财也不能赌命啊。命都纽了,赚钱给鬼用啊”三癞痢辩道。
钱大海也喝出酒劲了,哪里明白三癞痢用意,便敲着桌子嗤道:“你是屌毛塞了耳朵,不晓得这里坐着高人吗?”
“那是要特别许可证的,鬼子又不是你儿子...”三癞痢咕哝着,后半句又缩了回去。
“儿子?老...老子才不...不要鬼子婆子呢”。狗子酒上了头,舌头卷了,跟着扯笑道。
铭义听狗子这么说,就认为他果然能指派鬼子做事,心里虽然吊吊的,嘴里却忍不住问:
“小佬真能搞到许可证?”
“...呵呵,多...多了不敢讲,几十担棉花打...打个招呼的事”
棉花属于战略管控物资,黄石矶每担收购价六十二块大洋,据说上海可以九十块,如果偷运给四爷就能一百块。猪鬃的利润更高,运到上海的价格可以十倍翻。狗子丰彰真的话,三癞痢和钱大海也就一听而过,铭义却真的放在心里了。可他自己没有本钱,借钱又没人愿意,想想找家棉花行一起做还是可以的。他盘算着赚钱后可以这么分账:狗子的功劳最大,还要打点路子,给他五成;棉花行垫了货,给三成五,四成也可以;至于他自己,得一成就很知足了。按三十担皮棉算,每担赚三十块,九百块的一成就是九十块!哎呀呀,九十块大洋,乖乖隆地咚,这不就发财了吗。真是动动嘴,跑个腿,猪肉酒饭三年的醉呀。
第二天一大早,铭义就行船走了。逆行到九江,卸货又装货,第六天才又回到红石矶,连夜找到本家人开的棉花行。好事不能忘本家呀。可本家听说是狗子彰真的路子,便大笑道:
“人牵你不走,鬼叫你跟着跑,怎么信他的话?”
铭义在本家这里落了个灰头土脸,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气之下便又找到张老板。这回他学乖了,无论张老板怎么问,他就是不说哪里的路子。张老板是久做生意的,知道路子就是赚钱大道,轻易不会外泄,见铭义高低不吐露,便笑道:
“管你哪个路子,我见钱发货就是了”
“不是...那个,我就是钮钱才想和你一起做呀”
“你拿我的货去和日本人赌博?赢了平分,输了是我的?嘿,没想到你丰铭义也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