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板听说丰彰德并不知道铭义借钱的事,便立马又将钱放回匣子里,笑了笑说:“小丰老板,不是我不借给你,是怕你十四佬责怪我呀。我和他是好朋友,起码该晓得你借钱的原因吧?否则到时候...”
铭义知道扛不过了,默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想自己做点小生意...”
何老板听说他自己做生意,便从心底笑出来。丰铭义在红石矶也算得名人了,只不过不是大道上的名人,而是无爹娘无家产又极老实厚道的名人。对这类人,交往可大信,有借有还也可信,但是借钱做生意就不能信了。无他,老实人做生意有几个不赔钱的?何老板见铭义呆着,便诚恳的说:
“按理说呢,我应该借,可是你不适合做生意呀。具体的我也就不多问多讲了。你也晓得,我这里虽是钱庄,其实也就是个小本生意,不比大钱庄能抗风浪。讲句不好听的话,你是个没身家的人,虽然不会故意坑我,但是厚道人做生意,赔了怎么办?”
丰铭义是个不善撒谎的人,见何老板这么说,便咬咬牙道:“真讲也不是做生意,是个朋友托我给他捎点棉花”。何老板听说是这么回事,便说:“哦,是这样子,那可要安置好了,可别被查出来,鬼...”顿了下又说:“看在彰德老板的面子,我就信你一回吧。也不是我故意驳你面子,就借你五十块,限期两个月。一个月内还本不收息,一个月后就连前算,月息一分。这样借钱,我还是第一次哟”
棉花属于战略物资,已经被鬼子全面控制了价格和经营渠道。也就是说,只能以低价卖给日本商行,违者轻则没收重则砍头。平常商人谁也不愿砍头,也就没几个人胆敢贩私了。产棉区收购价每担五六十块,卖给红石矶的日本商行也就六十到六十五,所以平常贩商也赚不了几个钱。被压得没办法了,棉花贩就压低棉农的价,日本人进而再压棉花贩子价。所谓货到地头死,既然你把棉花运到这里,想走是走不了的,除非不怕掉脑袋。
虽说私运棉花是掉脑袋的事,但是有本事的把棉花偷运到下江,哪怕是芜湖,其卖价都比红石矶高得多,到上海就更不用说了。丰铭义拿着借来的五十块钱,夜里悄悄去棉花行买了六十九斤皮棉。回船将两床棉被、枕头和棉衣裤里的棉絮抽出来放到十四佬家,再将皮棉硬塞进去,结结实实捆起来,大概也就装了一半的量。剩下的想不到好办法,丰铭义只得找来两条装土护圩的草包袋,平整的装进棉花,偷偷垫到前舱底。
这趟货是运到南通的,铭义高兴得不得了,心想这是老天开了眼啊。南通不就是下江嘛,到了那里肯定有好买家,嘿嘿。
到南通卸了货,乘着十四佬下船找回头货的档口,铭义赶紧把棉花抽出来,集中到两个大草袋里。他偷偷下船买了两包纸烟,找到码头管事的说了许多好话,才将大草袋悄悄寄存在仓库里。他想着,即使有回头货可装,估计也要等两天,他就可以到南通街上玩玩问问,应该能找到买家。果然,南通等待上货的时候,丰彰德真就答应他上街玩玩。丰铭义欢天喜地,下船一溜烟,转了几个弯,很快就到了码头仓库,找到仓库管事的。哪知还没等他开口,却被管事的抓着领口拽到拐角里,甩了几个大耳巴,瞪着牛眼骂道:
“好你个混账王八蛋!看着老实本份,没想到狗胆比天还大。你可把老子害死了!”
铭义被管事的顶着喉咙,憋得涨红了眼睛说:“你...你...我怎么害你了?”
“你他妈还想装佯?皇军来搜查了,你草袋里都是棉花!老子被打得半死,还罚了一百个大洋。你妈了个鳖的,老子没得罪你,你干嘛害老子,咹?”
“这..这是怎么讲的”
“老子还要问你呢。走吧,和皇军说去!”
丰铭义听说要拉他见日本人,浑身便打起颤来,两条腿也跟着软了。他现在才知道什么叫贩卖私货,什么是死到临头。人生地不熟的,到日本人那里不就是个死吗。他这时候焦急的不是钱了,而是自己小命,乘着管事的松了一把劲,他便两脚一提,扑通一声跪到管事的面前,磕头如捣蒜的哭道:
“好大叔,好大叔,求你放过我,放了我吧”
“放你,皇军能放老子吗?今天不是你死,就是老子给你低命!”
“...放了我吧,我做牛做马报你大恩大德...”
“你个狗日的,现在装熊了?你看你个熊样,二十几屌岁就害人,以后还得了?起来,老子可不想为你送命!放心,你他妈的死了以后,老子通知你娘老子过来收尸,也算对得起你两包烟了”
管事的提到娘老子,丰铭义忽然得到神助似的,突然就想到哀求的法子,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
“好大叔,好大叔,我老子死得早,老娘也七十多了。我死不要紧,我妈就活不了了。求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妈了个瘪的,没想到你狗日的还有点孝心啊。算了算了,算老子倒霉。滚吧,赶紧给老子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