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头的屋做好了,丰铭义腊月中便搬了进去。
有了盖头的屋,林寡妇虽无话可说了,可还是没答应春节期间办喜事,说是要选个更吉利的好日子。也是,结婚是人生大事,喜日子便定在开春二月二龙抬头。
林寡妇之前对丰铭义的确不太满意,但自从被春梅半逼着,她就又换了个思路。丰铭义孤身一人,人又厚道,以后还不是她当家么,况且还有个大家族在后面撑着呢。所以说,她之前的一套说辞其实也是以退为进。林寡妇丈夫林团副,之前是营长,结婚没多久就打仗受了伤,失去了生育能力。林夫人是大户人家女儿,更知道传宗接代的重要性,既然没法亲生了,便劝丈夫抱养个孩子,说:“虽然不是亲生血脉,俺们打小领进来,瞒住实情,不也如亲生的一样嘛”。林营长一开始心里过不了关,觉得养别人的孩子很窝囊,后来才慢慢想通,便果然买了个刚出生的男孩。哪知天不遂人愿,孩子一岁多时夭折了。后来又买了个小男孩,依然没有养活。林营长迷信,认为是自己杀戮太重,林家注定要绝后,便不再有要孩子的想法了。可是林夫人想到养老一节,还是不死心,便说男孩子养不活,那就领养个女孩吧。林营长这时已经无可无不可了,灰心之余也就随夫人怎么做。也是事有凑巧,那天恰遇到个女贩子卖小女孩,林夫人见小女孩生得很是可爱,便毫不犹豫拿出二十块大洋买下来。这个女孩就是翠儿。
自从和翠儿定了亲,铭义便觉得腰杆子硬多了,精神头也像大火一样压不住。翠儿虽不算知书达理,也远没有秀绮长得好,没有二妮子的可人,但是配他丰铭义还是有余的。他知足了,却也不免会想起秀绮,进而又想起二妮子,这无异于又揭开了陈年伤疤。他叹了一回,不能也不敢再想这些陈年往事了,生怕会给自己惹来什么厄运。
一九四五年的春节,在不怎么响的鞭炮声中过去了。
丰彰德是勤奋人,别人正月十六装货,他正月初八装货初九就启航了。正月十四,他的船又回来泊在窑弯子下,再和铭义将捎带的一点新鲜洋货挑回家里。彰德家不仅有条九吨的货运木船,春梅还开着一间杂货店。生意虽然很寡淡,但是年后该补进的货还是要补进。第二天正月十五,铭义吃了十四婶做的元宵,便独自回船值夜。他还没结婚,没结婚就还是寡汉条子,想和翠儿团聚还得等一等呢。不管怎么说吧,反正不能让十四佬今天在船上值夜。
不过,一九四五年的农历正月十五,对丰铭义来说可是个大好日子呀。
十五的月亮又圆又亮,月光洒下来,让他浑身暖洋洋的。枯水季节,红石矶西头到虎踞矶的江边都是大大小小、圆的扁的、或红或黄或青或白的鹅卵石,半透明,拿在手上对着月光还能看到手指影子。从年前到现在,丰铭义都沉浸在喜悦与兴奋之中。他终于订亲了,二月二就结婚,结了婚就是有家室的人。他一路哼着《女驸马》里的戏词,走到龙头峰山脚时,突然唰的一道光柱将他罩住,随即“啪”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就打在他脚边不远的鹅卵石上。他习惯性正要趴下,忽然觉得不妥,便双手一举站在原地。枪一响就趴下,那不是不打自招当过兵嘛!枪响过后,山顶炮楼上便传出鬼一样的叫声:
“你的,什么人?!”
狗日的小鬼子越来越疯狂了,比疯狗还他妈疯,看见人影都要咬几口。丰铭义久住红石矶,对鬼子的盘查已经习以为常,何况还是经历血火洗过的,现在可比小时候胆大多了。不过,刚才那一枪倒是真危险,即便是经过枪林弹雨的,也不免打个大冷铿。他知道不能慌,更不能跑,否则狗日的再来一枪,那就是真打,那就要他卵子擦地见阎王了。丰铭义见问,便高举着双手,向山上喊:
“别开枪,别开枪,我是丰铭义,红石矶跑船的丰铭义”
小鬼子鬼精得很,为了防范新四军混进镇子“摸瓜”,竟把红石矶的常住户摸了个一清二楚,像丰铭义这样“轻泡卵”的年轻人自然是查个透亮。探照灯光柱罩着丰铭义,也不知小鬼子们叽咕了几句什么鬼话,就听峰顶上叫道:
“你的,做么事?”小鬼子也学会红石矶人讲话的味道了。
“我...我的,船在那边,看船的干活”丰铭义手指着西边说。
“你的,口袋里的有?”
“纽,纽,空空的”丰铭义翻出口袋,又摇摇手说。
“丰铭诗的,哪里?”
“...外面,做生意,死了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