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州向东北一二百里,越过岷山,有铜林,江余两地,盛产铜铁。
当年清源观被应帝册封道统宗门,连带诸多田产矿藏一并赐下。
徭役苛重时,户丁三出其一,夜以继日开山垦矿。
两地百姓苦不堪言,纷纷背井离乡,到得后来,连花甲老者与青皮小儿,亦被拿去充数。
满山的矿坑,吞噬人之血肉,远比山中精怪要多得多。
方才陈宣杀死的那壮汉,唤作“林七”,正是一名“人牙子”,其背后的主使者,便为林家父子。
来到花梨街讨营生的难民,林府施舍给他们粥饭,勉强填饱肚子后,被拆分到坊市店铺中。
待得三五日过去,林七便以林府管事的名头,用各种手段,或强拐,或诱骗,将难民们带离坊市,集中关押于林府地牢。
花梨街七八条巷子,数百商户,生活着几千人,谁会在乎几十个生面孔兀地消失?
如此掩人耳目,瞒天过海之后,林少海再以运送货物为由,将被绑的难民,通过清源观的关系,偷偷送去城外,卖到铜林江余,作了“矿奴”。
矿民是一种职业,徭役之期到了,尚有机会返家耕田。
矿奴则是一种身份,沦为后者,等待难民们的,将是无比凄惨,至死方休的残酷折磨。
他们将戴上镣铐,宛如行尸走肉般,在矿洞之中,被人吸干身上的最后一滴血。
陈宣实在不想回忆林七脑海中的炼狱场景。
他私以为,修炼者逐道长青,行的是与上天争生的手段,对于凡俗生者,当心怀慈悲,多有怜悯。
岂不料,那些家伙修着修着,连生来人性都是完全泯灭。
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猪狗不如!
他甚至有些懊悔。
自己亲眼所见的林家父子行径,竟是要比侯府摘抄的信纸上,还要来得罪恶。
这些人的确该死,他白白浪费了半天时间。
不过片刻,他又回到了那间酒楼。
回到了林府门口。
守在两旁的难民们更多了,只待林府大门洞开,“善人”们推着木车出来施粥,他们便会一拥而上,感恩戴德,为“林家父子”祈福平安。
陈宣等不了那么久。
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下,他站到了林府门口,一脚将那重逾千斤的两扇门板,踢得爆碎开来。
叱喝声,响彻整条街道。
“林家两狗,出来领死!”
可怕的气浪掀起尘屑,院外的绿树枝叶纷飞。
难民们或是惊恐起身,或是蜷缩颤抖,亦有小孩儿啼哭声传来。
酒楼的食客与沿街商户,听到动静,也是纷纷探出头来,引颈远望。
“发生何事了?”
“那人是谁?”
“一脚竟将林府大门踢碎,莫非是江湖高手,上来寻仇了?”
“林家这两位大善人,也会与人结仇?”
“嗨,这年头,甭管行善为恶,总会惹到仇家,林老爷与林少爷这般救济难民,不知令多少漓州清贵蒙羞,他们在背后行那腌臜之事也就罢了,还看不得别家发好心肠。”
“做好人也难呐!”
众多食客连酒菜也顾不上吃,七嘴八舌议论着。
听到这些话,余者恍然大悟,再看向林府门前那道削瘦身影的目光,便充满了鄙夷与厌憎。
林家那边也有反应。
陈宣的喊声刚刚落下,十余名身强体壮的护院,便提刀携棍,杀气腾腾的冲将出来。
但见那两扇被踹烂在地,足有半掌厚,近丈高的巨大门板时,一个个又双眼发直,目瞪口呆的望向陈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