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对面上百人都好似闻到腥味的鲨鱼一般齐刷刷扭过头来展鸰头皮就是一阵发麻。
可事到如今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没有退路,只能闭着眼往前走。
好在席桐和小九仗义!哪怕后者有点儿坑……
黄大仙皮笑肉不笑的呵呵几声,又换了个动作,越发显得飘逸了“这位姑娘莫要胡闹当心神明怪罪。”
百姓们定睛一看竟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杏眼桃腮笑盈盈漆眸清澈水汪汪,瞧着倒是十分赏心悦目。可她头上戴着漂亮的银钗穿一套墨绿色绣梅花的绸缎袄裙,袖口领口出的好风毛越发衬得肌肤白皙明艳动人端的是个俗世好女子,跟什么大仙岂有半分关系?
男人和老人们倒罢了,先就在心里暗赞一声又七嘴八舌的道:“小姑娘家家的胡说八道什么?大冷天的,快家去耍吧。”
“你年轻不经事,不晓得厉害当心叫神明着恼!”
“黄大仙大人大量且不会怪罪你姑娘快走吧!”
只是那些女人们却已经恼了,夹着嗓子道:“什么大仙,这就是个妖女!”
“正是,黄大仙你瞧瞧她是不是狐狸精变的!快收了她吧!”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着,看向展鸰的眼神十分可怕,好像与她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怨,随时都可能冲过来把她撕碎了。
下面的席桐和小九,上面的褚锦和夏白,见此情景都不禁绷紧了神经,与暗处潜藏的士兵一同戒备起来。
他们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是这位姑娘当真能够兵不血刃的将黄大仙从神坛上拉下来自然最好,可若是不成,也只好来硬的了。
被洗脑之后的人疯狂起来狗都不敢惹,现在百姓们已经对黄大仙深信不疑,十分拥护,如果展鸰不能拿出切实有效的证据,只怕先就要被这些人砸死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庭广众之下,只要自己小心些,黄大仙也不好怎么样。
想开之后,展鸰忽然就觉得不紧张了。
她冲黄大仙笑了笑,一本正经的道:“路过贵宝地,且见道友作法,一时技痒难以自持,也想着与道友一同分担。毕竟我等修习仙法,初衷便是造福天下,泽被苍生,道友不必客气。”
还不必客气……他一点儿都不想客气!
没想到这姑娘年纪轻轻的竟这般不要脸,光明正大的想从自己这里分一杯羹,还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叫黄大仙想拒绝都不好开口了。
人家都说了要“分担”、“造福天下苍生”,若他再开口撵人,岂不是自己打脸?
黄大仙直勾勾的盯着展鸰看了会儿,勉强挤出一丝扭曲的笑,“好说好说,客气客气。”
小娘们儿,回头有收拾你的时候!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叫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么想着,黄大仙又甩了下拂尘,缓缓吐息几次,对展鸰做了个请的手势,“仙姑请!”
且叫我瞧瞧你有何本事!
展鸰微笑,“仙长请!”
当然是你先走,我随时拆台的好!
“仙姑请!”
“仙长请!”
“还是仙姑请!”
“还是仙长请!”
两人你来我往了五六个来回,谁也不肯先动,弄的一众百姓也跟着看过来看过去,场面一度十分滑稽,可谁都没敢笑。
上头诸锦沉默半晌,“展姐姐干嘛呢?”
夏白想了半天,有些迟疑的道:“攻心为上,或许是策略吧……”
毕竟他们对黄大仙知之甚少,若是贸然发力恐失了先机,倒不如先暗中观察,谋定而后动。
展鸰最不怕的就是拖时间,只是慢悠悠的跟黄大仙打太极,可渐渐地,那些信众不干了。
方才正叫他“诊治”儿媳妇的大娘有些不大着急的道:“大仙,您还是先给俺儿媳妇瞧瞧吧,这邪祟一日不除,老身阖家难安啊!”
正跟展鸰斗气的黄大仙给她这一打岔,险些岔了气,展鸰不失时机的道:“是呀仙长,人命关天,还是莫要推辞了,请吧!”
那大娘也顺着道:“是呀大仙,仙姑说得对啊,人命关天啊。”
黄大仙咬了咬后槽牙,心道仙姑个屁!还不知是哪儿冒出来的臭娘们儿……
哼,既如此,也别怪我不客气,非给你点颜色瞧瞧不可,且叫我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黄大仙冲展鸰颔首示意,又环视四周,正色道:“诸位乡亲有所不知,这邪祟好生厉害,若要彻底祛除,还得本仙亲自下场……也罢,待我作法,暂且将它略压制一回!”
因半路杀出个展鸰,他不得不将淫辱女子的计划延后,打定主意给对方来个下马威。一来好叫她知难而退,二来若是能唬住,嘿嘿,瞧这小娘子竟是难得上等姿色,如此放过岂不可惜?
这么想着,黄大仙作起法来越发卖力。
他从袖子里掏出个花纹繁复的铜铃,闭着眼睛疯狂摇摆,与杂乱的铃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他口中叽里咕噜念的所谓咒语。
黄大仙像模像样的踩着八卦步转起了圈子,每当走到展鸰跟前便越加折腾的厉害,不多时,展鸰就给他闹得头疼。
可算见着现场版的跳大神了!
若说席桐打从一开始就对这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没好印象,那么等看了刚才对方看展鸰那淫邪的眼神后,席桐就很有点儿将黄大仙抽筋剥皮的念想了。
眼下虽不好打杀,可叫他出个大丑还是可以的。
因黄大仙动作幅度十分之大,等闲场地根本施展不开,百姓们直接给他让出来中间一个大圈,张牙舞爪的他落在席桐眼中简直满是破绽。
席桐冷笑一声,垂下眼睛在地面飞快搜索起来,很快便锁定了一块小石子。
黄大仙兀自闭着眼睛唱跳的投入,却忽然觉得右膝弯猛地一疼,整条右腿瞬间麻木,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哎呦一声面朝下扑了下去。
展鸰先是一愣,然后飞快的扭头看席桐,冲他挑了挑眉。
席桐回了个眼神,继续瘫着脸当护法。
小九这不顶事儿的已经噗嗤笑出声,好些围观百姓也纷纷惊呼出声,生怕黄大仙有个好歹。
展鸰他们几乎已经准备好了看热闹,谁知这黄大仙也不是省油的灯,千钧一发之际竟豁出去了,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之后抓紧拂尘和铃铛来了个就地十八滚,然后“嘿!”一声爆喝,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没起来,之后又毫不气馁的顺势甩腿盘膝,终于将自己摆成了盘膝而坐的姿势。
展鸰&席桐:“……”
这他妈也行?!
还别说,这一套动作下来袍袖翻飞,正经挺赏心悦目!
众信徒先是一惊,继而也不知谁开始带头鼓掌喝彩,“好!”
刚才忙乱之中,黄大仙的额头磕在地上红了一块,周身看不见的地方也都摔得火辣辣的疼,可难为他竟还撑得住,依旧面容肃穆,好似刚才的摔倒并非意外,而是必要的整套动作而已。
楼上的诸锦和夏白:“……”
拿诸大人的清白发誓,他们活了这么大,都没看过这么精彩这么卖命的街头卖艺的!
等众人的喝彩声渐渐低下去,黄大仙才一脸严肃的站起身,轻描淡写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铜铃放回竹筐,又抖了抖袖子,不紧不慢道:“才刚是我作法,这邪祟甚是厉害,损耗了我不少功力。唉,你们肉眼凡胎,本是瞧不见的,只是我等本就是慈悲心肠,少不得叫你们开开眼!”
刚才折腾厉害了,这会儿他脑门儿上都微微见汗,且有些气喘。
众人俱都激动不已,屏息凝神等着他大显神威。
展鸰和席桐他们也都目不转睛的瞧着,准备等会儿见招拆招。
就见黄大仙先用一块手巾给自己擦了擦手,又掐了个诀,这才抓过那女子来,将她的衣袖往上一撸,露出一段浑圆藕臂来,一声爆喝,化手为刃,在她胳膊上用力砍了下。
被当众掀了衣裳的妇人又羞又气又害怕,再加上黄大仙砍得甚是疼痛,当即哎呀叫了一声。
“啊!血!”
“有血!”
“真有邪祟!”
人堆儿里忽然炸开了锅,好些靠的近的一眼就看见黄大仙拿开手之后,那妇人胳膊上赫然几道血痕!
人群中好似油锅里丢入盐粒,瞬间乱作一团,以那妇人为中心的百姓拼命往后褪去,生怕给邪祟沾上。而后头那些看不见的却十分好奇,拼命抻着脖子、垫着脚尖往里钻,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进不来,一时间乱作一团。
那妇人跌坐在地,看着手臂上的鲜红血痕,浑身发抖,喃喃着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头嗡嗡做响,竟也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被邪祟附体了。
她生性憨直,奈何婆婆刁钻、丈夫无用,一味的将怨气撒在她身上。前几日婆婆又骂她成亲三年来只生了两个赔钱货,挑唆着男人要休了她另娶。奈何这妇人在乡间名声甚好,婆婆想了许久,听说城中来了大仙,这才想出来邪祟附体这么个由头……
额头上顶着大包的黄大仙得意极了,偏还要故意做出一副没什么的表情来,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不停的瞅着展鸰,似乎是想看她如何应对。
楼上的诸锦和夏白也啧啧称奇,又不由得替展鸰担心起来,她该如何应对?
展鸰笑着点头,也跟着拍了几下手掌,然后拿眼睛在人群中一扫,忽然冲一对四十岁上下的夫妇招招手,“两位且往这边来。”
那夫妇二人本是冲着黄大仙的名头来的,当下有些犹豫,谁知黄大仙竟亲自发话了,“不必担忧,想来这位仙姑也是个有才干的,必然不会叫你们失望,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既然黄大仙都这么说了,那就去吧,大不了看不准不给钱就是了!
夫妇二人磨磨蹭蹭过来,有些不大情愿的唤了声仙姑,眼中明晃晃的流露出怀疑。
这样年青,打扮得还这样好,哪里像个修行的人?
展鸰也不在意,只是叫小九拿了个条凳请他们坐下,忽然开口道:“二位是要卜卦?”
那两人登时一惊,脱口而出,“你是如何知晓的?”
展鸰笑而不语,也装模作样的掐了掐手指头,慢悠悠道:“令郎……”
她故意拖着个长腔,旁人倒罢了,那对夫妇却已然变了脸色,腾地站起来,“仙姑!”
众人登时一片哗然。
瞧这个情景,分明是猜,不对,是算对了?!
黄大仙的脸色也瞬间难看起来,险些维持不住自己仙风道骨的高人形象。
怎么可能?!她还什么都没问呢!
小九一张嘴都合不拢了,悄悄碰了碰席桐,面带敬畏的道:“娘咧,展姑娘莫不是真的能掐会算?”
席桐也不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一脸的讳莫如深。
他越是这样,小九心里越没底,整个人都有些毛毛的,再看展鸰的时候,眼神都带了恭敬。
感情还是真仙姑?!
眼见着仙姑一张嘴就把他们想问什么都说出来了,那夫妇二人顿时疑虑全无,忍不住开了话匣子。
原来他们家中有个儿子正在读书,前头已经考了三回都不中,眼见着又到了二月中,再有几日又要下场,一家人都十分忐忑。这老两口今日本是去青龙寺替儿子烧香拜佛的,回来的路上又无意中听见什么黄大仙,本着多多益善的想法,也就挤过来了,想再请大仙给儿子算一卦,心里也好有个底。
展鸰垂眸叹息,轻飘飘丢出来一句话,“求的签文不好吧?”
“您真神了!”男人心悦诚服道,又有些愁眉苦脸的,“乃是个下签!”
大娘唉声叹气的,“他日日苦读到深夜,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人都消瘦了好些,我这个当娘的看了心都要碎了!”
她说一句,旁边的男人也跟着叹一句,又抱着手哀求道:“仙姑神通广大,既已知道小人心事,还望仙姑施展神通!”
上头诸锦和夏白一边吃茶一边叹道:“酣畅苦读何曾是个享乐的事了?想当年爹爹皇榜登科之前,也是如此的!”
夏白是武举出身,虽然没有特别多熬夜苦读的经历,但他们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也是极其艰难的,听了这些颇有共鸣,可也越发替展鸰担心了。
这科举一事,该怎么帮?总不能叫大人徇私舞弊吧?
展鸰一脸严肃的听着,时不时跟着点头,完了之后沉吟片刻,悠长一叹,“罢了,我本不欲过问红尘俗世,奈何却算到有此一遭,我与你们有缘!少不得施展一二!”
那夫妇二人一听,欢喜无限,连连道谢,又眼巴巴的看着她。
展鸰问了他们儿子的名讳,双目微合,又装神弄鬼的掐了几下指头,觉得差不多了才道:“我算过了,令郎命中有此一劫,不过却也不全然是坏事。常言道,福祸相依,他早年颇有不顺,多些磨砺,只要过了这道坎儿,以后就都好了!”
她这么一说,那当娘的眨巴着眼想了一回,立即一拍大腿,转头对自家男人道:“仙姑说的很是,咱们儿子从小到大可遭了不少罪!又是摔着腿,又是发烧的,前儿上街不是还叫人偷了钱袋去?如今身子骨也是越发虚了,吃药竟比吃饭还多呢!”
夫妻两个煞有其事的交流了一回,越发觉得展鸰算的准,态度也更加恭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