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的傍晚，残阳萧瑟，让金融街林立的商务写字楼投下一道道黯淡的身影，在喧闹与寂静中恍如横七竖八的尸骸，人流如织，呼出的白气是冬日战场的硝烟。

又一场惨烈的败仗。

张晓明沮丧地蹲在路边，腹中隐隐绞痛，大约是胃病又莫名突然发作了。

柯采薇默默站在他身后，什么也没说。强者不需要同情，他得自己慢慢站起来。

虽然他们这次大费周章把测试版机器人寄来了北都，但多数投资经理第一次约见并不会纡尊降贵自己上门来调查产品实物，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浪潮正汹涌的这几年，求着资本砸钱的创业者如过江之鲫，投资经理们的日程基本都排得满满当当，犹如面试一般，每个项目路演的时间大约仅有半小时至一小时。

柯采薇向琳达了解过投资机构的大致流程，投资经理是第一轮“面试官”，他选中的项目会让助理搜集更多资料，上每周的预审会陈述，合伙人级别的评审委员会判定为有潜力的，投资经理才会邀请合伙人一起进行第二轮“面试”，也只有进入这个阶段，他们才有可能来明创资本现场观摩产品的功能展示。

而他们在北都这几天，向不同的投资经理路演了无数次，但表示有兴趣进一步了解信息，可能上报评审委员会的寥寥无几，就算口头表示后续再沟通联系的，这几天也毫无音讯，不知道是不是说说而已。

张晓明仿佛又回到了年初四处求告饱受冷遇的困境，半月前顺利和FA签约的雀跃转瞬如梦幻泡影般消散。

“你注意到了吗，他刚才看我们的眼神，好像在看两个骗子！”张晓明的胃疼终于缓过来一点，他站起身，自嘲地向柯采薇道。

柯采薇微微一笑，道：“现在高峰期，不方便打车，要不我们走回去酒店，大概也就一个小时。等你胃舒服一点我们再去吃晚饭？”

“好，不打车了，给易老师省点钱。”他忽然看向路边一长排整整齐齐的小黄车，“要不我们骑共享单车？”随后瞅了瞅柯采薇的白色羊毛裙和大衣、长筒靴……“算了，还是走路吧。”

“我不太会骑自行车。”柯采薇松了一口气。

两人在北都街头的人潮中慢慢往酒店方向走，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柯采薇完全能够理解张晓明的焦虑，要维持现在的技术团队，每月至少需支付好几万的工资，那十台样机的成本大约一万多一台，刘健入职后也开始在招聘营销团队……易千帆投资的三百万转瞬间已经消耗了大半，如果年底前还找不到跟投的资本，雪松资本承诺的六千万也不知会不会出现变数，项目很快又会陷入弹尽粮绝之境。

她看过公司的账，即使按照最严格的审计标准，也的确没有任何浪费性支出了，张晓明把每一分钱都用在了刀刃上。虽然她刚入局，但已经体会到创业者是如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一天都仿佛行走在悬崖绝壁之间的钢丝绳上。

嘲讽、批判、怀疑、蔑视、拒绝……或许这些并不足以摧毁一位创业者的心志，但他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这次原本怀揣着希望而来，对传说中那些曾经支持过一些创业者从籍籍无名到市场传说的明星基金抱有美好的憧憬，面对梦想和现实的落差，有一些情绪波动也属正常。

当然，柯采薇自己也非钢筋铁骨，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从甲方到乙方，从给钱的向要钱的身份转变，她知道项目一定会面临严苛和挑剔的审视。她从前面对的几乎都是收入已哒相当规模的企业老板或财务总监，多少有些尊敬客气，而面对看不上的初创项目和刚起步的无名之辈，投资经理可不会有半分顾忌。

“刚刚那位投资经理大概是海外名校毕业的吧，这么看不上我们二线城市理工大学，瞅他那阴阳怪气的意思，小镇做题家就不配研究人工智能机器人了吗？”一路边走边闲聊，张晓明终于忍不住向柯采薇吐槽起来。

“哎，别理他的，如果真是天之骄子，直接家里拿着几个亿创业玩儿了，谁还会对着他们求爹爹告奶奶呢？”柯采薇宽慰道，“也就是普通创业者，才能耐心坚持下来研究技术啊，是他有眼无珠，狗眼看人低了……你看，明创资本的王总，和上午见那位沈总，不都对咱们客客气气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