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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獒狗忠勇死后顶身股 东家困穷过年喝米粥

贵发哪里见过这么壮观的场面阵势,惊讶得只是赞叹:“真威风,真气派呀!”

“这还威风气派?”许班头作为大盛魁的老驼工,他见的大了:“大盛魁几千峰骆驼集中在归化城过标时,那才叫威风气派呢!”

贵发的惊讶,使许班头觉得作为大盛魁一个驼工的美气,更得意了。于是,一个惊讶好奇,一个得意好显,许班头便滔滔不绝给贵发讲起了大盛魁字号里“人喝稀粥狗吃饺子”的故事——

原来,大盛魁是由三个穷汉创设的,一个是祁县城内人张杰,一个是祁县祁城人史大学,另一个是太谷县武家堡人王相卿。他们都因家贫出去谋生,在杀虎口费扬古将军的军队里谋了差,挑担给人家采办东西,供军队所需。当时,位于山西右玉县城北二十华里的杀虎口,是长城脚下的一个关市。自明朝以来,这里就是汉蒙定期贸易的重要集散地:蒙民所需的缎布、茶叶、米盐等从这里输出,蒙民所余的牛马毛皮等则由这里输入,是汉蒙贸易的重要纽带,自然也就是商人牟利的地方。又由于这里是一个“口”,关系国家民族安危,所以从明朝至清朝,都有重兵镇守。所以,这里既是一个边贸口岸,又是一个军事重镇;于是,从商人角度而言,这里既有汉蒙贸易之利,又有供应军需之利,故商人们趋之若鹜。王、张、史三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这里,以供军需为主,间以边贸为辅。康熙皇帝御驾亲征噶尔丹叛乱时,费扬古将军率部从杀虎口出征,深入外蒙地区征讨。由于长途远征于荒凉的外蒙地区,军需极费,军队本身根本无法解决,费扬古只得令商人随从,并给以不少优惠条件;于是,他们三人肩挑货担,跟随军队进了外蒙地区。平定噶尔丹叛乱以后,费扬古的军队奉命在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安营扎寨,镇守浩瀚的外蒙地区,与之关系密切的王、张、史三人便也随军驻足。

这一来,他们发现:这里的牛马羊和毛皮比杀虎口便宜几倍,而缎布、米盐、茶叶等货则又比杀虎口高出几倍!若能把两地的货物倒贩一下,岂不是有大利可图!可是,两地相距四五千里,长途贩运又谈何容易呀!

三个合计起来,合计来合计去,终于合伙了:过去那种肩挑货担的小买卖可以单干,可以跑单帮,现在要几千里地长途贩运,哪能再一个人单干!于是,为了做更大的事,为了挣更大的钱,昔日结队跑单帮的三个朋友来了个三合一:三个朋友成了一家结义弟兄,共同开设了一个“吉盛堂”字号,内以杀虎口为根据地,外以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为依托,开始做起了长途贩运买卖。

可是,这长途贩运大宗商品,本钱占用大,周期又长,他们凑起来的本钱根本不够,雇了骆驼买不起货,买了货又雇不起骆驼,而小打小闹的小宗商品贩运则不上算。没办法中想办法,他们便凭往日在杀虎口的信誉,向一些老相与赊货。于是,他们从杀虎口赊上货,再花钱雇上骆驼运到外蒙地区,高价销了货,低价进了蒙民的毛皮等货,再贩回杀虎口高价销出。这本来是很好的买卖,但由于当时普遍存在的赊销行为,平常方便了生意,促进了买卖,可到结算期就难免有周转不灵的字号。这一年年关恰好遇到了他们头上:他们赊出去的货,人家和他们算不了账;他们赊进来的货,人家要和他们算账。他们本来就没有多少本钱,收不回自己的账,哪有能力还别人的账?恰巧遇上这家债主苛刻,不仅把他们铺里的全部银钱一搜而光,而且把他们过大年包饺子的白面也端走了!这个大年怎么过呀?幸好,还剩了一点小米……无奈何,三个身无分文的穷汉只得靠熬小米稀粥渡过了年关。

在这次穷困中,“吉盛堂”的牌子砸了。但三个人不灰心,不丧气,更团结了,更有志气了,他们发誓:一定要挣大钱发大财,重新创个大字号,让那些小看他们的债主看一看,让他们睁大眼睛看一看!

以后,三个人同心协力,克服困难,总结经验教训,终于使买卖越做越大,越做越熟,最后在乌里雅苏台开设了“大盛魁”字号,买卖重心也完全离开杀虎口,深入到了蒙古地区。为了铭记创业的艰难和穷困的羞辱,也为了铭记“小米稀粥”的救命之恩,大盛魁字号就定下了这“过大年喝小米稀粥”的规矩。

许多年以后,“大盛魁”已经成了一家不小的字号,王相卿坐镇乌里雅苏台总柜,张杰和史大学分别坐镇归化城分庄和科布多分庄,凭他们的团结协作、精明能干和吃苦耐劳,大盛魁的生意一天天兴旺。某一年冬天,乌里雅苏台市场的茶叶吃紧,价格猛涨,急需从归化城组织货源。可是正值隆冬,大雪封山,各家的骆驼都歇起了,两地之间不仅没有往来的驼马运货,连音讯也断绝了。这时候,如果谁能首先在这个信息传到归化城以前组织货源,那自然是价格便宜、货源充足,提前运到乌里雅苏台,必然可大赚一笔钱;反之,等这个信息传到归化城以后再组织货源,必然会哄抢货源,进而哄抬物价,这样价格既高,货源又不足,就无大利可图了。

王相卿想给归化城送信,可大雪封山,地上没有一队驼马,甚至天上没有一个鸟儿!谁能横穿人马绝迹的四千里冰原雪域?!白茫茫的四千里雪山雪地上,时时处处都有死亡的危险:饥饿、迷路、雪埋,还有饿得发狂的野兽……

王相卿急得团团转,又抓耳挠头,又跺脚叹气,心急如焚,在寒冷的北地竟热得他浑身冒汗!可想来想去,就是没有办法,眼看一笔暴利就是赚不了!就在他急得团团转时,他的狗也围着他团团转,又叫又摆尾巴,还咬他的裤子。他更烦了,便抬起一脚把狗踢出门外,骂道:“我还心烦呢,你还来添乱!滚开!”要在平时,这只狗早就躲开了,这只狗又机灵又懂事,颇能心领神会主人的意图。可今天却很反常,不仅不知趣地躲开,反而又跑回来围着他转,又叫又摇尾巴,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他奇怪了,今日这狗怎么了?于是他问狗:“你来凑甚热闹呢?莫非你能替我解愁?”狗温和地叫了两声。“你能替我去归化城送信?”狗又叫了两声。王相卿也是个聪明人,他猛然觉悟:古人有用鸽子送信的,这只狗或许也能送信?反正也没甚法子了,碰一碰吧!

于是他吩咐账房先生写信,又吩咐厨子做上等的饭菜,包上羊肉饺子。他亲自招待狗美美地饱餐一顿,然后把信包裹好,拴在狗脖子上,又给狗上好钉子套脖,嘱咐了狗一句:“记住:送到归化城柜上,交给张杰掌柜!”狗会意地叫了两声。他点点头,再轻轻拍拍狗的屁股,吩咐道:“去吧!”狗就跑出去了。

狗去了,可王相卿的心还吊在半空中……四千里雪域,狗能去了归化城吗?迷了路,会困死;没有吃的,会饿死;跌进深雪里,会埋死;遇上凶恶的猛兽,又会被咬死……王相卿深深地感谢这只狗,也暗暗地担心这只狗,暗暗地为它祷告老天爷。

这只狗走上了茫茫的四千里雪域,走上了漫长的艰苦卓绝的四千里雪域的跋涉征途……

在四千里雪域的跋涉中,不知这只狗有没有吃东西,或吃什么,怎么吃;也不知它有没有遇到过凶恶的猛兽,或遇上什么,怎么遭遇厮斗;还不知它有没有遇上狂风暴雪……只知道半个月后,这只狗最终到了归化城的“大盛魁”柜上,当它浑身血淋淋湿淋淋地闯进“大盛魁”柜上时,冲着张杰掌柜“汪汪”地叫了两声,就倒在柜前死了。

张杰认出了这只狗,也发现了脖子上的信件,他傻眼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只狗竟是从四千里之外的乌里雅苏台总柜那里来的!四千里路,又是大雪封山,在半个月的时间里,它吃什么喝什么怎么走呀?这需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冒多少险,又需要多少忠诚、勇敢、智慧和艰苦卓绝的拼搏精神?……

张杰拿着这封盖有总号印章和王相卿个人印章的信,激动得发抖了,热泪盈眶了:这是只狗吗?这是神,这是一只神狗!

张杰一面安排人厚葬了这只狗,一面安排人小心翼翼地大量购进茶叶。他们把归化城的茶叶买绝了,然后及早组织骆驼队运往乌里雅苏台总柜。

这一下,“大盛魁”赚了几万两银子的厚利;由此,“大盛魁”成了财力最雄厚的旅蒙商,为日后成为旅蒙商“霸主”奠定了基础。

事后,王、张、史三人为了感谢这位“大盛魁”的忠臣功臣,也为了表示他们知恩图报和论功行赏的为人处事态度,作出了三条关于狗的规定:一是把狗和掌柜一样看待,给狗顶上一股生意,分红后,这笔钱用于字号内的养狗费用;二是鼓励各分支机构大量养狗;三是过大年时给狗吃羊肉饺子……

——这个故事,许班头讲得娓娓动听,乔贵发听得津津有味,他听得入了迷,出了神。他深深地叹服狗的忠勇、顽强、智慧和崇高的牺牲精神,更深深地向往王、张、史三人的辉煌业绩:他们曾穷困得连过大年都吃不起饺子,靠喝米粥过年,而后来他们竟扑腾起这么大这么兴旺的字号!他们年轻时受苦受罪,老来享福享乐;他们一代人受苦受罪,儿孙几代人享福享乐!——自己也是个穷汉,也是个祁县人,也能吃大苦耐大劳,也想出来挣大钱发大财,自己也应该像“大盛魁”这三位东家一样,去口外闯荡一番事业!

说话间,驼队已经渡过乌马河,出了祁县地界,乔贵发回首南顾,只见乌马河对岸杨柳依依,饮烟袅袅,不禁有几分别离故乡故土的伤感,眼眶中涌出几滴热泪;随之,又生出一股激情,他默默立誓:故乡故土,我乔贵发今日出走,来日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子来!父亲母亲,我此番去口外闯荡,一定要做大事,挣大钱,发大财!我一定会腰缠万贯,然后衣锦还乡!

乔贵发想罢,掉头向北;他眺望着高远的北天,雄心勃勃,壮志凌云!

正是:

少立壮志志应酬,穷做富梦梦该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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