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刚找林杉请病假,说他还得回去看大夫。二十天前他以取药为名刚从内地回来,现在又要回去,林杉同情加无奈。
冯刚肤色黢黑,眼睛空洞无神,脸上的肉原本紧持,现已松垮下坠,仿佛老了十多岁。眼前的冯刚,与印象里那个风趣幽默、机敏过人的冯刚判若两人。
林杉问他的身体感受。
“盗汗,失眠,心慌。”
“吃着药也不管用吗?”
“不管用,我还得回内地找那个神经科大夫。”
林杉叹了口气,也不想与他多说。随手递给他一张“探亲假条”,说了两句安慰的话,让冯刚走了。
冯刚的病属于重度抑郁,从发病到现在,已闹腾了多半年。期间,有俩月是正经八本地住院治疗,出院返疆后,又先后回去过两次看病取药,加上这次,合到一个月返乡一回。
用他的室友柯庆东的话说,“挣得这俩钱都捐给航空公司和铁路局了。”
第一次有人给林杉说冯刚得了抑郁症,林杉还不信。他实在无法把活泼开朗、风趣横生的冯刚,与抑郁症联系在一起。
林杉与冯刚早就熟识。俩人的父亲是高中同班同学,俩人的母亲是初中同班同学,俩人的父亲都在各自的村里当村支书,俩人的母亲最初都是小学民办教师,又都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由民办转成公办。
子女户口跟着母亲走,俩人都是沾母亲的光完成农转非。又都是通过考技校进入红极一时的壹棉纺织。唯一不同的是,林杉比冯刚长一岁,在技校比冯刚高一级。
在壹棉近乎小型化社会的生态环境里,两名技校生历经十年的淬炼,都混出了一点名堂。
林杉擅长文字,其过硬的笔杆子,被誉为壹棉第一笔,人品文章全厂叫得响。从修技工,车间专职团支书,干到车间工会主任。
冯刚专注的是技术,用“吃苦耐劳,爱岗敬业,甘于奉献,勤于钻研”这十六字赞誉他亦不为过。他连续三年荣获“公司劳模”,从保全工,保全队长,干到保全工长。
冯刚很有才艺,演小品,主持节目,信手拈来。壹棉每年的“新春文艺汇演”,冯刚等人表演的滑稽小品,是整台晚会的压轴戏。
冯刚爱在小品中扮丑,或装傻充愣,或憨态可掬,或大智若愚,其节目格外出彩,能让晚会瞬间欢声雷动。
能博人一笑,送人与欢乐。工作生活中正能量满满,这样一个活泼有趣的灵魂,来到华晨纺织第七个年头,在排除家族遗传和个人病史的情况下,被医院确诊为“抑郁症”,而且是重度。
王光殿是冯刚的车间主任,平时与冯刚交流比较多。与林杉谈及冯刚,说“冯刚总说自己离家远,担心病倒了无人照管,他甚至担心自己会死在外头。”
谈及冯刚,其室友柯庆东说,“冯刚吃不下饭。早餐:一个水煮鸡蛋,半碗稀饭。午餐:半碗菜,一个馒头,馒头要挑一堆里面最小的那个。过去,他可是午饭能吃五个花卷的主!”
林杉问“他睡觉怎么样?”
柯庆东说“嗜睡,乏力,过去是他天天叫我起床,现在反过来了,我早晨把他喊醒。他爬起来胡乱吃口,就去上班。”
林杉心事黯然。
自探亲回来后,各类变故接踵而至。先是老邬向班江川投诚,接着是甩下一堆债权纠纷逃之夭夭。
再是武文璋等外聘人员找钟宇杰协商,就拖欠大家三年的保险费事宜,试图让其出具文字性证明。
老钟当场拒绝。他说的很不客气,“如果你们现在辞职走人,我现在就给你们开证明。人还在这里上班,没必要出具这么个证明”。
大家不欢而散。
消息很快在内地驻疆人员中传开,大家对老钟非常失望。过后,老钟把林杉叫过去做了交流。俩人的观点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在维护内地人员债权利益问题上,林杉透过老钟虚与蛇委的表象,洞悉了他的真实心机。
对林杉而言,日子就是在无数希望的破灭与重生中荡来荡去。起承转折之间,即灰色地带。
林杉考上了高中。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父母抱着“跳出农门端起铁饭碗”的朴素思想,让其放弃高中改上技校。
那时,全DZ市最好的企业就是壹棉纺织,大型国企,工资高,福利好,系业内货真价实的标杆企业。以当时壹棉的盛名,别说林杉的父母,就是三百万DZ市人,可以担心明月湖里的水干涸,也不会担心壹棉会没落。
林杉在壹棉无知无觉地度过了二十六年,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鬼混了这些年,直至穷困潦倒,深陷窘境,才想起来外出谋生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