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哀。
太子哥哥不顾众人的反对,执意选择了这两个字作为自己的年号。
举国哗然。
可是,我心里清楚,那是一个无力的帝王对自己身在虚幻高位的悲哀叹息。
“这两个字啊,高贵雅致。”我淡淡地对素弦说。
除夕,照样有宫宴,歌舞动人,烟花盛绽。越是人心浮动的时候,越是要极力粉饰太平。这个王朝同样遵循了其他朝代颠扑不破的普遍规律。
我坐在御驾之下最前排的高位上冷冷看着殿下的众人,有老相识,也有新面孔。
这个国家的政权中央已经重新进行了一次权力的洗牌有些家族从此飞黄腾达,有些一蹶不振这是贵族们一向热衷的豪赌游戏。他们大约从一开始就清楚了其中的潜规则。所以,结果真正揭晓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恐慌。因为,输的人早已被请出了局,而赢得人正忙着分筹码无暇他顾。可是,还是会有一些例外。
比如说,御史大夫梁宇琛。这个耿直的谏臣因为无法容忍“与反逆共俯仰”,在新君登基的前夜“仰药死”。我想象着曾经的恋人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如何七窍生烟的情景,笑出了一脸的眼泪。
再比如说,右相陈敖。他在拥立完新君之后,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忙着圈化地盘,拉拢势力,而是出人意料地一直告病在家。除夕宫宴上都没有露面。
他的大儿子,在除夕之夜,依然戍守南疆,没有御诏,不得回京。
他的小儿子被尊封为“太保”,看似位列三公,却已经没有了实权。
当然,叫我最惊讶的是顾端砚。他因为向朝廷捐出了一百万两白银作为军饷,“既贤且才,宜被殊荣”,顺理成章地接管了京师禁军,成为继陈子放之后,本朝史上又一个年轻的御林军统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呵呵地笑出了声。我在想,这个名满京城的端砚公子会不会在军营里继续发扬自己的风格,就此扩大营中的军妓编制,给将士们增加福利。
萧别和顾长安,这两个军政势力集团的领军人物,貌似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皇帝的权力被彻底架空,甚至奏章都到不了文华殿,直接在内阁由摄政王和左相代为批复。
“光烈将军萧别,领西北军勤王,围剿流寇,赐封为辅政摄政王。”一场天大的谋逆行动,在史官的生花妙笔之下,削去了惊涛骇浪,血雨腥风,成了言之凿凿的正义功德。
宫宴快结束的时候,下面坐着的一个红衣少女引起了我的注意。
并不是因为她有多美貌,而是,她看着我的眼神始终含着嫉恨。浓浓的恨意里夹着浅浅的嫉妒。不易发现。我却觉察到了。
回去的路上,纹箫告诉我,那个人就是我一直在打听的袁采薇。
“总觉得她看着我的眼神不对,”我想了半天,终于开口:“她好像不只是恨我那么简单。”
“什么样的眼神?”纹箫傻傻地问。
我微笑地摇头:“说不清楚,就是觉得怪怪的。”
那是一种情敌相见的眼神。我在心里说。
可是,我翻遍了自己两世为人的全部经历,也想不起,什么时候抢过这个女子的心上人。
纹箫轻轻叹了口气,说:“这个袁采薇,她父亲战死的时候,把她托付给了那个人。现在倒好,仗着那个人的权势,随随便便就进出皇宫,简直不把皇家威仪放在眼里。”她嘴里的那个人是指萧别。自从宫变之后,两个丫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就一直以这三个字含糊带过。
“原来如此。”我轻笑起来。
袁采薇……
我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的名字。
我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恨意,能让这个女子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对付另一个女人。
如果受害者不是我的母后,我几乎要为这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击节而叹了。
我站在宫禁的围墙里唏嘘感叹这位奇女子的壮举时,并没有想到,用不了多久,我真的就能如愿。
正月十五的上元节,照例的流光溢彩,热闹非凡。
只是依然没有见到右相陈敖的身影。
宗谕哥哥告诉我,春节刚过,右相就上了份请辞的折子。以太傅的名义请求为妻丁忧。
右相陈敖,以文采,德行明敏,深受世人景仰。素来就被视为天下读书人的表率。熙和十年为右相,十三年加尊为太傅。
太傅一职,自古就有,负责教导皇子的德行,参与朝政辅弼国君,掌管全国的军政大权。到了天朝,却渐渐只作为单纯的重臣加衔,昭示皇帝的荣宠,并非实职。所以,天朝的太傅,表面上还是负有教导之责,但并没有人要求他们一定要在太学里恪尽职守。
可是,右相陈敖是个例外。
从我来到这里,不管政事多繁忙,他每旬都要抽出时间躬身在太学轮课,兢兢业业,从不含糊。是太学里公认的最有德望的先生。连父皇都多次盛赞他“最为老师”。
如今,他不提右相之尊仅以太傅之名,请求为妻丁忧,倒是贴切得不容人反驳。
只是,我记得,右相夫人多年前就去世了。而右相因为对亡妻一片情深,一直没有续弦,府上也是连一个妾室都没有,现在又从哪里冒出来个妻子。
“公主,您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京城里都传遍了。”纹箫嘻嘻地笑着说。
我没有说话,拿眼神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她终于收起嬉笑,清了清嗓子开口,“听说啊,右相府最近病死了一个侍女。也是这个女子好命,偏偏投了右相的缘法,到底在她临死的时候,娶了她,给了个名分。本来以为,最多是个侧室,谁想到,竟尊作了正牌夫人。”
她轻叹了一口气,疑惑地歪着脑袋,问我,“公主,您说,右相那样一本正经的一个人,怎么临老了,反倒开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