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芳华回到扬州时已经是中午,早春三月,城中杨柳依依。满城琼花洁白银莹,远望如玉树凌空,烟柳垂堤绿了江南岸,柔软纤亮的雨丝像长笛湿漉漉的音符在空气里翩飞,街道两侧有姑娘提着竹篮子叫卖,篮子里装着一束束盛开的茉莉花,飘逸清香。薛芳华在一家馆子落座,要了一壶碧螺春和几碟点心,一边喝茶一边拿出了平板电脑浏览了一会儿招聘网站,又看了看自媒体推广的工作室,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合作的工作室。尽管沈玲玉认为绒花技艺前途未卜,但想起陶念娣下岗后的落寞和满屋的绒花,她还是想尝试一下。
或许她可以先注册一家店铺,然后把绒花放在淘宝上售卖?
薛芳华一向是个行动派,只要打定主意,就一定要把某件事做成功。她登录淘宝,注册了一家店铺,她思索了片刻,给店铺取名“一揽芳华”,拍了几张陶念娣的成品,但因为下雨天光线不好,拍出的效果也不怎么样。她像为项目做准备一样撰写一份计划书,内容包括成立店铺,利用自媒体给绒花工艺引流,并通过与汉服店铺的合作关系通过搭配销售增加销量,在增加知名度,打响个人品牌之后则与影视剧项目合作,利用热门影视剧的影响力,争取成为影视剧制作人的长期合作商。
薛芳华写完了计划书的草稿就直奔村委会办公室,赵文琼正在和身旁的同事开会,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进去。赵文琼接过她手里的方案,伸手掂了掂分量,惊愕的看着她,薛芳华补充道:“这只是一个初步方案,我对这个行业还不了解,也有许多不清楚的地方,如果你有什么好主意,后续也可以补充。”
赵文琼打量着她,薛芳华的眼睛布满血丝,眼下是两片乌青,赵文琼浏览了一下计划书,便笑道:“我待会儿还有工作,你能等下再过来吗?”
“我什么时候过来?十二点半你有空吗?这份计划书还有什么我修改的地方吗?”
薛芳华一迭声地问道,赵文琼本来只是随口一提,也被她的行动力给吓到了,只得随口说了个时间:“一点吧,我一会儿出来找你。”
赵文琼最近工作很忙,因为县上的领导要来检查乡村振兴的成果。扬州素来是鱼米之乡,但村里的支柱产业并不是水稻种植业和渔业,而是花木种植。它有着花木特色,也有着水乡风韵,花木的品种相当齐全,紧邻着华东一带最大的花木批发市场。
桐花村原来的支柱产业是绒花,自从绒花厂倒闭以后,人口外流十分严重,下岗的年轻人都去城里打工了,村里很长时间都只剩下老幼妇孺。村里不具备稻田种植的条件,直到十多年前,一位村长最早探索花木种植技术,在村长的带领下,村民都跟着种植花木,涌现了一批种植大户。近年来的花木种植规模不断扩大,还邀请了扬州大学设计院设计花木产业园,鲜花种植便成为村里最大的经济来源。
但对桐花村而言,问题仍然不少。这几年邻村的花木种植日益规模化,对村子的发展形成了不小的挑战,何况花木种植是件体力活,而老一辈已经日益衰弱,无法再从事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年轻人流失严重,如何引进机械化种植技术和吸引年轻人加入成为桐花村面临的难题。
赵文琼在确定要选调到村里以后,就好好研究了一遍村里的情况。村里的干部班子年纪普遍不超过三十岁,大部分是扬州人,都迫切地想学以致用,为村里做出点贡献,众人七嘴八舌地争论了一上午,赵文琼却有些走神。此时已是开春时节,但外面依然春寒料峭,村委会办公室的空调坏了,他不禁摩挲着胳膊,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窗外,看到薛芳华坐在接待室里,膝上还放着电脑,正在聚精会神地工作。大概是工作时间过长,她有些疲惫,便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躯,旁若无人地在接待室做起了运动,活动着脖子和肩膀,活像一只招财猫。
赵文琼看得目瞪口呆,薛芳华身上就像装了一个人体时钟,十五分钟以后,她准时坐下来,继续对着电脑工作。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老赵,你走什么神呢?你对利用花木产业发展旅游业的意见怎么样?”
“我觉得不太靠谱,以往发展花木产业主要是为了发展经济,并没有考虑过旅游方面的价值,如果要发展旅游业,就需要各种配套设施,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不容易争取到这筆拨款,而且村里的常住人口也不够。旅游业毕竟是服务行业,最需要年轻的劳动力投入,但村里现在常驻人口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很难把旅游业发展起来。”
“别打官腔了,那你倒说说,怎么做才能带来村子的长远发展?”
赵文琼叹了口气,摘下眼镜,伸出食指按揉着太阳穴:“我的意思是,你的提议固然很好,村子靠发展花木产业确实提振了经济,但年轻人不够仍然是大问题,再过十年,村里人都老了,难道你指望让一群六七十岁的老人来为乡村振兴卖苦力?”
“如果旅游业能发展起来,就能吸引外面的青壮力回流建设家乡。”同事信心满满地回答。赵文琼只有苦笑,他大学毕业以后,在各个乡下已经工作了近八年的时光,作为一个通过教育走出村庄的留守儿童,毕业后又回到故乡,他很清楚村里留不住年轻人的原因不止是经济问题。
近年来刮起了一阵“逃离北上广”的风,大城市的年轻人纷纷回到故乡,尽管桐花村的经济发展还不错,但和上海肯定没法相比,能提供的就业岗位有限,而且以农副业为主。一旦年轻人在外面见过广阔的世界,就很难适应乡村单调的环境,何况YZ市的房租和生活成本都不高,各种文化生活十分丰富,归来的年轻人要么回了上海,要么更愿意留在市中心,导致桐花村根本留不住人。总而言之,让习惯了在办公室里当白领的年轻人回乡从事农副业并不容易。
当然,乡村空心化并不是桐花村一家的问题,桐花村由于曾经的绒花产业十分繁荣,如今还住着不少当初厂里的下岗人员。这些人的年纪都超过了五六十岁,身体状况已经无法支撑繁重的劳动,赵文琼一直在设法帮助他们再就业。赵文琼翻开面前的计划书,内容十分详实,分条罗列了复兴绒花技艺面临的各种问题和解决途径,显然下了不少心思,想起薛芳华还在接待室等着,赵文琼便起身道:“今天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就先散会吧。”
赵文琼收拾好文件,走到门外,薛芳华正好摘下耳机,电脑开着腾讯会议,显示远程视频正在进行中。赵文琼道:“抱歉,你在工作吗?”
“没什么,我正在找工作,刚刚参加了一个远程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