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招待所凑合住了一个晚上,天还没亮,陶念娣便匆匆爬起来,薛芳华一向睡得浅,起来时看到她已经洗漱好了,正匆匆披上外套,薛芳华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们一晚上都没回去,你外公该着急了,我得回去给他做早饭。”
薛芳华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他打了你,没道一句歉,你还回去给他做早饭?”
“两口子之间哪有不拌嘴的,等你结婚了就知道了。我们昨晚上闹了一阵也够了,要是被邻居看到了又要说闲话。”
陶念娣对她的眼神浑然不觉,径直离开招待所,薛芳华害怕她成为薛川的出气筒,只得跟了上去。她们回到薛家时都吓了一跳,院门大开着,里屋仿佛被台风席卷过,所有玻璃器皿都被摔了一地,到处都是瓷片和玻璃的碎片,却看不到薛川的人影。薛芳华去问了邻居,才知道他昨晚在家发了一通火,把东西砸了,然后就直接去老朋友家打牌去了。
“你们昨晚上怎么了?我听到老薛在家里发了好大的脾气,把东西都给砸了,可给我老婆吓坏了。”早点铺的老板上下打量着她们,语气里带着探究和好奇,陶念娣连忙解释道:“想什么呢,老薛喝多了不一直这样,埋怨当年供销社的领导硬把他留下来,耽误了他的退休工资,喝多了就说气话砸东西。”
“真的吗?”老板的目光落在了薛芳华身上,薛芳华直截了当地说:“如果不信,你要不要直接去问他?”
“华儿!”陶念娣拉了她一把,薛芳华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径直离开了。两人离开以后,陶念娣才抱怨道:“华儿,你这是怎么了,说话这么冲?”
薛芳华心头五味陈杂,却又劝不动她,陶念娣脸上还带着早上的伤痕,神色却已经丝毫不见前日的悲伤和愤怒,她已经学会迅速消化自己的负面情绪。她知道自己走了以后,陶念娣一定会把家里的碎片打扫干净,收拾得十分整洁,再做好午饭,当然薛川中午大概率是不会回来的,她会等到晚上,再把饭热一热,直到薛川打完牌,对朋友诉完怨气回来,指着她的鼻子骂一阵,她会唯唯诺诺地忍受着他的臭脾气和辱骂,给他端来晚饭和洗脚水,直到薛川对她的态度终于满意,才爬到床上和衣睡去,一如这几十年一样,一如村里,以及中国大部分农村妇女的生活。
薛芳华觉得窒息,当事人却觉得正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正是如此。
因为早上的这段插曲,直到来到村委会,她一直都沉着脸,弄得纪敏都不敢来跟她打招呼。村里不大,是个人情社会,薛家闹得这一出基本上全村都知道了,薛芳华去村委会时就迎接了一波众人的目光洗礼。直到面上一暖,她回过头,看着赵文琼手里拿着一罐牛奶,正在冲她微笑:“怎么了,你的心情好像很差?和家里人吵架了?”
“你都知道了?”
“村里本来就没有秘密。”赵文琼轻轻咳嗽了一声,“如果你真的不想嫁人,你外公也没法把你绑在花轿上嫁过去,现在是法治社会,买卖人口是犯法的。”
薛芳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过了他手里的豆浆:“你家里人不催婚吗?”
“催啊,哪有不催的,我妈说我都成了过期的黄花菜了,恨不得在我身上挂上一块牌子‘大龄剩男,在线征婚’。她说现在的要求已经降低到了只要是个女的,活的,年纪比她小,她就能吹吹打打迎进门。”
“你妈真是——”薛芳华哭笑不得,“你好歹也是桐花村村草,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你妈就算急着抱孙子,也不能这么埋汰人呀。”
“你真的认为我一表人才?”赵文琼摸了摸脸颊,“你怎么突然夸起我来了,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薛芳华笑着捶了他一下,赵文琼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她昨天的不痛快,她忍不住说道:“我要是有你的好口才,就不会总是和家人闹得不愉快了。”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也会有不同的优缺点,比如你意志坚定,行动力强,效率高,这种人的性格一般都不会很圆滑,就需要我来充当一下润滑剂。”赵文琼温和地笑了笑,“我这人天生急不起来,我妈说我是只千年老龟,天塌下来了也不慌不忙,要是世上全是我这种人,一周能完成的工作恐怕都得推到一个月以后,人类也没法发展进步了。”
“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薛芳华笑道,“你和你妈关系很好嘛,她还开这种玩笑。”
“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和我爸离婚了,一个人带着我,不过我们两的关系就像朋友一样,她也从不干涉我的生活。”
“真羡慕你啊。”
“你恨你外公吗?”
“不,他对我还行,也疼过我,但是我根本没有办法和他沟通。他觉得他是长辈,我一切事都该听他的,而且他只把我外婆当作传宗接代的工具,既不尊重她,也不爱她,我看着都难受。昨天我劝她离婚,嘴皮子都磨破了,她也不肯,再说就哭。”
“老一辈人就这样,忍字当头,只要不出人命,什么事都能忍,年轻时都没喝农药跳井,到了现在就更不可能了。你不能我们这一辈的想法强加在他们身上,否则反而会惹得他们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