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瑟却并不在意他所讲的一切。

雪瑟在乎的是白弃寒此来风原的目的。哪怕白弃寒反复说明他只是周游此时恰好到了风原，还诚恳地报明了自己的身份，但这只是让雪瑟觉得他更加可疑。试问虎族养尊处优的皇子不远万里来此，说他只是旅行经过，谁信？

白弃寒有口难言，舔了舔说得干燥的嘴唇，埋首苦笑，深觉狼族生性多疑的传闻果然非是空穴来风。

“雪瑟，我问你啊，你是雪狼吧？怎也会不畏千里之远来到风原？”白弃寒问。

白弃寒本意是借这个话题缓解雪瑟看上去恨不得一刀解决他的表情，稍微改善一下他们关系。如果能攀上个老乡打个友情牌，他的处境也许会好上一些。

不过雪瑟显然没闲心理会白弃寒，语气生冷地回答：“我身在风原。”

“那么作为一只白狼，你从小到大在风原里一定是是最惹眼的那个吧？”

“没有你惹眼。”

“呃……”白弃寒被雪瑟故意把话说死的回答成功噎住了，只好无奈放弃暖场的打算，“我随身的东西你也都检查过一遍了，并未发现任何可疑，这样还是无法相信我吗？”

“表面的伪装总是轻易的。”

“不是！我真的不是！太冤枉了啊！”白弃寒无可奈何，心想着为什么又陷入了这个死循环。

“要是可以由你说了算，那便不需要我在这里了。”

“那你能不能解开这条绳子？我保证绝对不会趁机逃走。”

“不行。”

“……那你可以告诉我，接下来我的处境会是怎样的吗？”

“如果没有马上解决你，大概率会吃几天牢饭。”

“行，那你当我没有问过。”

一番交谈下来，雪瑟也对白弃寒的初始印象产生了些许变化。虎族残忍好战，冷血程度之于狼族只多不少。雪瑟本来是如此认为的，就像大多数人所知的那样。可白弃寒却与这惯常的认知相背。她侧目，白弃寒被缚，姿势别扭地跟着她走到现在连句重点的话都没讲过，联系他的身份，这实在是……难以想象。

雪不知道何时停了，过脚的草叶上还挂着半融化的雪水，洇湿深色长靴的布面。

白弃寒久违地感受到了湿寒的水气，心念一动。他呵出一团白雾，笑道：“雪瑟，你见过雪吗？”

“当然见过，刚才的不就是吗？和下雨也差不多。”

“不，我是说雪，真正的雪。铺天盖地、落在地上也不会融化，纯白无瑕的雪。”说这些时，白弃寒的脸上仿佛要放出光芒来。

雪瑟迅速地搜索了记忆，没有满眼纯白的景象，于是她摇头。

时隔许多年，雪瑟仍然能清楚地记起这时的白弃寒来。水雾也模糊不去他的脸，朦胧中身上似有微光，表情雀跃，费劲地伸出被绳子捆住的手，轻轻扯了下雪瑟的衣角。

“我带你去北境吧，呃……我的意思是，你应该从未回过故乡，我能带你看雪，看你故乡的雪。”

这个人真的很不一样。

闻言，连雪瑟都怔住了。她生在风原，却有人说要带她去看故乡的雪，不是件很滑稽的事吗？

雪瑟皱眉，想说的话还未出口，就听得白弃寒一声暴喝：“闪开！”

随后她便被白弃寒不由分说撞开。雪瑟没有生气，因为她听见了利器刺入皮肉发出的闷响，近在咫尺。

雪瑟神色一凛，越过白弃寒看见了原处乌泱泱的的一排线，线中的人形生物正以诡异的姿势向这边跑来。

“妖河里的杂碎。”雪瑟冷哼一声，一刻不停发射了一发报信的穿云烽烟，才转头看向白弃寒。

白弃寒的肩胛上方斜插了一把小刀，周围的衣服被染成深色。刀上有一股阴邪的妖力，无怪乎可以从这般远的地方精准无误地掷来。

白弃寒自作多情地以为雪瑟侧目是在关心他的伤势，便不问自答道：“没事，只是皮外伤。刀上也没毒。”

事态紧急，雪瑟不欲与白弃寒多费口舌，默认下这层意思。她拉扯手中绳索，喊一声：“走！”却没扯动。

“你作甚？”雪瑟眸光一沉，“你想送死？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自然是舍不得死的。你先帮我解开，身上受制我行动不方便。”白弃寒伸出手展示上面巨大的绳结。

雪瑟隐隐约约能觉察白弃寒的意图，但她没有遂白弃寒的意，瞪着对方，依然拽着绳子与之僵持。见雪瑟不肯动作，白弃寒也有点急了，出声催促道：“快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雪瑟心想，这人不要命了便由他吧。至于还未知白弃寒真正的目的，放任对方若出情况，便由她来担这个责任。心念打定，雪瑟一咬牙解开了白弃寒身上的绳子。

“谢谢。”白弃寒点头一笑，朝雪瑟探过身来，一只手也随之伸出。

雪瑟心下一惊，冷然想果然外邦人不可信，抬臂回护。然而白弃寒的目标不是她，只把雪瑟腰间的狩刀抽了去，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尖啸冲天的千军万马。

“你干什么？”雪瑟这次是真的吃惊极了，她听见她的声音被风声消磨，像极了一名怯生生的少女。

“当战则战。”白弃寒去意坚决，头不回，只有低沉的笑声清晰。他手上的短刀闪动着寒芒一划而过，又问雪瑟：“还有箭么？如果尚有余力烦请你掩护我。”

“喂！”雪瑟来不及有更多的言语，眼瞅着那不要命的家伙杀进人群。她一咬牙，从背后的箭袋里抽出一支又一支，精确地射杀白弃寒视野盲区内的敌人。

拖延吧，至少得撑到援兵赶来。

在杀伐声里，雪瑟不停射出箭，直到再也摸不出下一支，才拿着弓无可奈何地袖手远观。

白弃寒失去了掩护，在以一敌多的大劣势里也没有后退一步。雪瑟以妖力覆于目，将白弃寒身边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白弃寒暗橘色的发丝凌乱，被汗与血粘连在一起，脸上糊了红绿混杂的血液，残破厚重的衣物依然变为累赘。但他面无惧色，一双琥珀色的眼战意正炽。

一只牙尖的的大嘴鱼怪咬住白弃寒的右臂，还未扯下一块肉来，白弃寒便已毫不迟疑地将刀扔到左手，钉穿了这畜生的颅骨。

虎族好战。雪瑟想，他和旁人也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