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小巷,无人的角落最能滋养罪恶。
红杏奄奄一息躺在墙角之时,往事如走马灯一般闪回年少时候。
她想起来小时候家里没钱,爹娘为了养弟弟,在她七岁的时候把她卖到了花楼。
也是在那天,她第一次感受到甜滋滋的滋味。虽然,这辈子也只有那一次幸福。阿娘为了让她心甘情愿不哭不闹地被卖掉,花了三文钱给她买了好大一串香甜可口的糖葫芦。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麦芽糖香甜的气味扑鼻而来,酸甜的山楂被去了核,串成串,勾得她口水直流。甜滋滋的糖裹着酸口的山楂,第一次吃到糖的姑娘心里也甜开了花。吃到一半她就不舍得吃了,她害怕吃完了以后娘亲就再也不买给她吃了,她害怕吃完了以后再也无法品尝甜滋滋腻人的感觉了。一路上捧着,偶尔舔两口都甜的心口发颤。
一路上,她想着娘对自己真好,和对弟弟一样好,弟弟有的糖葫芦她也吃到了。于是她暗暗下定决心,娘对自己这样好,自己以后更是要好好听娘的话,不惹娘生气。下回做家务要更勤快,下回爹打骂娘她就拼命护着娘,不让娘哭。
可糖葫芦最后还是掉在地上,她一手糖渍,一身鞭痕。
她牙口好年纪小,被卖了整整五两银子,那是他们一家五年的开销!
甜滋滋的滋味,自此之后便再与她分明了。
后来,苦闷的日子里她偶然认识了云娘。
云娘是花楼里最不一样的姑娘,她从不怨从不恨,她脸上永远有笑,她跟这个地狱格格不入。那些个老男人臭男人很喜欢云娘,因为云娘乖巧听话,而且从来不奢求名份。
用那群男人的话来说,叫“懂事”。
记得那次红杏很难过,时间太久了,久到就连她自己都忘了很多事,忘了自己是为什么难过。红杏觉得自己那时候可能是想家了。虽然那个家本来就没什么好想的,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要是能离开那个地狱,她去哪都喜欢,她就是盼着被赶出去,打个半死赶出去自生自灭也好,她想出去,想要自由。
她挂着泪问云娘为什么在这样肮脏的地方还能笑得出来,云娘说,她家里有儿子,要考状元的儿子。她家里穷,男人早死,她就把自己卖进这里来,来花楼的时候儿子才七岁。如今十二正是要上京赶考的年纪,她不能让一事无成的自己拖累儿子的功成名就。
虽然她为了儿子卖身,却怕给儿子丢脸,许多年不见过儿子了。
云娘说,人就是有盼头,才能好好活。她一想到儿子的脸就开心,一想到儿子过得好就知足,人只要知足就能幸福,就开心。
红杏似懂非懂的明白了,对云娘来说儿子就像当初娘亲把自己骗进花楼的糖葫芦,一想到就甜滋滋的暖烘烘的。
这就是盼头。
所以,云娘盼着儿子,红杏盼不到自己自由就盼着云娘能自由,因为她有儿子可以赎她,红杏自己就怕是要在这龌龊地蹉跎半生。
可后来,云娘死了。
红杏杀了她。
她的儿子丢下半块碎银,系着腰带嘴里不干不净骂着从云娘的床榻上离开。
红杏还记得,那半块碎银上月云娘还给她看过,是一位有钱人家的公子赏下来的。云娘缠着闹着要那像猪一样胖的有钱老爷多赏她的,银子上面还有半个云娘的牙印,还有红杏恍惚间眼前浮现出的那个笑容明艳的云娘影子。
还记得当时云娘说,以后儿子有了这半块银子就再也不愁了。
后来,云娘大病一场,妈妈不让请大夫觉得晦气。云娘那天满脸灰白,抬手想摸摸红杏的脸都费力。咬着牙地把这些日子还来不及给儿子那所剩不多的银子掏了出来,全给了红杏,又从枕头下掏出一把藏了许久的刀递给红杏,让红杏给她一份最后的体面。
红杏亲手送走了自己如同姐姐一般最亲近的人。
再后来,红杏盼了许久盼不出头的事,竟成了真。花楼散了,打死邪灵的神女说要散尽天下花楼,要为女子主持公道。于是红杏这半辈子最快活的时候就是被官差踢出花楼的时候,就是看见那肮脏的地方被打上封条的时候。她想,云娘要是瞧见,也会替她快活。
虽然没了拿钱的财路,红杏在偌大的城里活得艰难,又因着自己是从花楼里出来的,长相还不错,常常有些心思不正的男人纠缠,于是她拿着这些年藏的攒的所有身家在城里置办了一个小屋子,甚至去拜了一尊神女像放在屋里最显眼的地方。红杏始终觉得神女是她的贵人,是助她这样千千万万苦命的姑娘脱离苦海的好人。
人们都说神女心善,求什么都能应验。
于是求着求着,红杏进了绣房,求着求着,日子越过越好越来越有奔头,她天天拜神女,希望未来生活日子顺遂。因为神女会赐福,神女爱世人,怜悯众生。
她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