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所有手续的武警战士们也回来，把手续分别交给田文凯和李医生，这些手续各自那方的负责人都已经过目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所以田文凯和李医生也各自交流了一下，互相确认可以开始执行裴勇先的死刑了，于是各自走到自己的位置。

实习生小陈这时候小声跟田文凯说了一句话，他说：“那俩学生就算了，李医生全程没把裴勇先当人欸。跟他聊天都让我有点害怕了。”

田文凯小声回道：“对人家李医生来说这事就只是工作中正常的一部分，这也是种专业意识。或者你可以理解为人们常说的那句话，就是说人要是学医，学着学着人性就淡了。”

未期的意识从梦境中抽离了“田文凯”这个已经不再属于他的身份，以一个客观视角听“自己”的声音开这个不合适的玩笑，觉得“自己”当时真是也有点不够严肃。

谁知道一经抽离了“自己”在梦境中的躯壳和身份，未期居然连李医生走回他带的两个学生那块的话都能听清了。

李医生回去说得话和“不够严肃”的田文凯差不多，只是说得更狠：“瞧见没有，人家法院监刑的说话已经当那个裴勇先是死人一样了。

要么人家说一旦人学了法，渐渐地也就丧失人性了。”

未期哭笑不得，他完全不记得这句话当时“自己”是不是亲耳听见的了。如果不是听过的，这句话又怎么会在此时如此煞有介事地出现在这个梦境里了呢？

他没空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马上就要到事情发生的时候了。

李医生宣读了该宣读的一切，拿着注射器走到裴勇先的旁边——后者的手脚已经被固定在特殊的椅子上。

李医生尽可能保持温情，对裴勇先说道：“你仰着头闭上眼，打一针，睡一觉就结束了。

这种死刑法子不难受的，这已经是最人道的了。”

田文凯印象中裴勇先第一次这么老实地听话，李医生让他闭上眼，他就真的闭上了眼睛。

药物被注射进裴勇先的静脉，裴勇先那条手臂上的筋都显得格外地凸了一瞬间。

接着，裴勇先先是上半身一挺，喉咙发出一声好像是打鼾时突然噎住一样的格外响的怪声。

这一声之后之后裴勇先整个人的身子才慢慢放松下来，声音也渐渐变为稍微正常点的呼噜声，最后呼噜声越来越小直到彻底安静。

目睹了这一过程，听到裴勇先嗓子里卡着什么一般那声咕隆隆怪声，大概所有人都会理解李医生那句“不难受”纯属安慰。

李医生把设备推近了裴勇先，接下来的步骤该是他来确认裴勇先的几项生命体征。

田文凯这时候也忍不住不看裴勇先已经没有任何起伏的身体，他抬起来头看着天花板。

与梦境中的“自己”已经抽离的未期的意识则如同一个幽灵一样，从客观视角死死盯着裴勇先的方向。他知道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曾经的“自己”当时没有看清事情发生那一瞬间裴勇先方向发生的事，“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可以看个清楚。

因为这一次梦境也如此不同，这一次未期居然清楚听到了“自己”那时候没有听到的李医生对他带着的两个学生说的话！

未期确定“自己”当时绝对没有听过李医生那句玩笑，不然以“自己”那时候那么“不够严肃”肯定会和小陈就此调侃两句。

其实，即便是在事情发生当时，把目光移开的田文凯也是观察到了一些异象的。就在田文凯盯着的天花板上悬着的顶灯本来应该断着电，却正在以极其微弱的亮度忽闪忽灭，亮度弱到如果不是田文凯移开目光看了天花板根本不会注意到。

未期终于看到了“自己”当时没有看到的第一时间景象。

李医生本来想把设备架好，本来应该已死的裴勇先的双手却如液体一样莫名其妙地从金属扣和皮带中滑了出来，变得像软体动物一样的双手举起来后才恢复成正常人双手那样有力量支撑的规则形状！

而且，甚至比正常人的双手更加有力量！！

背对着裴勇先的李医生被从背后抓住，一把连带李医生抓着的仪器一块扔向另一个方向，到了这时候随着一声半身摔在身上的闷响李医生才终于发出叫声，叫声和仪器落地的喀拉声混在了一起！

看着天花板的田文凯和看着走廊另一头的小陈的视线也这才移回来看向裴勇先方向。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那两名武警战士，他们两人的第一反应是冲上去按住裴勇先。

可裴勇先并没站起来，他的头依然仰向天花板，只有两条手臂伸向高处。这个架势诡异至极，既像是在向什么祈祷，又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冲上去的两位武警战士一左一右分别扳住裴勇先扬起的双手，他们似乎一点也没法弄动这两条手一样。

这两条手臂，莫非是水泥灌注或者钢铁铸成的？！

所有“在场的人”除了那两个关心李医生的法医中心实习学生外，注意力都放在裴勇先身上。

未期看向一个方向，他再次看到了那时的“自己”没有看到的东西，走廊的墙壁上有一处仿佛突然变成塑料泡沫做成的一样，被正从墙壁对面涌到这边的什么东西顶着不断脱落。

墙壁的后面露出的仿佛另外一个空间一般，深邃，不见底，使劲盯着又会觉得这股黑团团的“东西”似乎是各种颜色的一条条光线汇在一起的产物。

裴勇先的两条手臂突然发力，举得更高，两名武警战士干脆用抱的紧紧抓住各自手中的手臂。

于是这两名勇敢的武警战士双双被裴勇先举了起来，每个人都只是被一条手臂就举了起来。

裴勇先的两条手臂一合，把两名武警战士的身子撞在了一起，然后向前一摔把两人同时扔了出去！

田文凯愣住了，这时候田文凯才注意到裴勇先的身子似乎在呼应什么方向上一股莫名其妙的无形拉扯力，乃至于那张椅子都往那个方向上移动了一些。

田文凯顺着方向看去，这时才看到已经完全被“什么东西”破开的墙面。

未期知道这时起“自己”的视角和他的记忆里就完全一致了。

裴勇先的整个身体再次“液体化”，从椅子中抽离出去之后，变成好像五颜六色的荧光橡皮泥一样泛着微光被吸进那个古怪的黑色空间。

两名武警战士都受了伤，不过他们到底训练有素，很快支撑着身子坐起来观察周围。

而田文凯——冲到了那破出墙壁的诡异黑色空间之前。

“别跑！！你已经被核准了死刑！！党和人民判你死刑！！裴勇先，给我回来！！”

比起眼前诡异的现象，田文凯首先感到的是责任和愤怒。

这和死刑出问题的事故甚至都没什么关系，田文凯心中此时产生的是朴素的愤怒，为的是一个恶魔逃脱惩罚。

“不是，田哥……！！！你先快回来！！！你靠近那块儿干什么啊？！”

小陈也慌了，连忙大声喝问。

田文凯咬咬牙，转头对小陈说：“小陈你告诉庭长，我没追到裴勇先之前先不回去了！！我要去做‘他的阎王’！！”

说完这句话，田文凯就整个人钻进了那古怪的黑色空间，紧随变成古怪的“荧光橡皮泥”的裴勇先而去。

未期的梦境也在此结束，他明白，那个画面之后他就作为现在的未期而醒来了。

曾经的田文凯心中本身有过很多愿景，比如想要提职，想要摘助理审判员的帽子被市人大任命为正式的审判员，想先靠着四级高级审判员资格提成副处级别再往庭长努力……

……可当裴勇先靠着古怪而非人的力量从死刑逃脱的时候，那时候的田文凯想起来的是裴勇先的种种罪行，和他作为在场之人的责任。

未期抬起头来，本来想抒发什么感慨，却发现不远处的天花板上悬着的“天花板”也正闪烁着殷红的微光。

就好像梦境里，如同那天的吊顶灯一样。

如果不是恰好抬头，就不会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