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松龄带着李昭凤前往州署的路上。
张士汲的正妻高夫人正在一间精心布置的礼堂诵经念佛。
天下大争,百姓沦丧,而这知州爷的后花园俨然一副盛世做派。
香亭林立,溪水纵横,钟声响响,还有假山花石点缀,人一迈进浑然忘记了烦恼,跟城外的饥民对比起来,仿佛是不同的平行世界。
若说这张士汲,倒也不是寒门出身,他乃是百忍堂张氏(清河堂的分支),嫡系一脉目前在泗州,也可称泗州张氏,等到了清初,这一脉就要迁往扬州了。追溯祖上,乃是汉初的留侯张良,世代传承,到了唐朝,第二十四代孙张公艺时,再次发扬光大。
而张士汲,又属于百忍堂的旁系,迁至南直隶武进地界已有数代,真论及血源,其实张士汲跟所谓的“百忍堂”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以他现在的家世背景,做这堂堂直隶州的知州,其实有些勉强。
但奈何高夫人身出名门,她乃是山东胶州高氏,远祖乃是孔圣人的弟子高差!传承历经足足两千年有余,之后清朝赫赫有名的扬州八怪之一——高凤翰,出身就是此家!
更重要的是什么?现在胶州九氏的高弘图,在弘光朝廷任职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那就是本朝的文官天花板之一!
而咱高夫人跟高阁老还是本家,靠着这层关系,张士汲一没落子弟,成为了一州父母官。
哪怕到了现在,内外交困之际,南明选官任人,实际上还是要看地方豪族和朝中权臣的脸色。
佛堂内,侍女浮香守在一旁,她是高夫人自老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在张府下人中可谓说一不二。
看见张松龄与李昭凤迈进,她冷着脸上前拦住。
上下搜身一番,才让开道路。
李昭凤笑道:“方才进来时,小厮已经搜过了。”
浮香道:“家宅是家宅,佛堂是佛堂,这是供奉菩萨弥勒的东西,有些腌臜物是不能带进来的。”
李昭凤自嘲:“我这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这身衣服,还能带什么东西碍佛祖的眼?”
张松龄憋笑附和道:“是极,是极。”
浮香不语,撇了张松龄一眼,这堂堂的张家大少居然收住了口,立马换上一副正经神色。
一个侍女丫鬟能有这么大的地位,倒也是桩怪事。
高夫人缓缓睁开眼,笑道:“浮香,别怠慢了客人,搬把椅子来。”
“诺。”
李昭凤上前施礼,道:“晚辈见过夫人,问夫人好。”
就这两天,他都不知鞠了多少躬,抱了几次拳,神经总是紧绷绷的。
高夫人和善道:“就当自家,叫你来也没别的事,就当聊些家常。我久不出门,没亲自登门,失了礼数,你多担待。”
李昭凤连忙道:“岂敢,岂敢!”
不知为何,明明这高夫人和声细语,却给他一种莫大的威压感,叫人心里压抑的慌。
前世自己就深知一个道理:越是对自己和气的,就越说明人家和自己不在一个阶级。
浮香搬来木椅,比高夫人所坐的要矮了几分。
“别站着了,自己坐吧。”
“谢过夫人。”李昭凤正襟危坐,只敢放半个屁股在椅子上。
张松龄也想坐,但环顾了四周,发现并没给自己留凳子,就自己找个角落阴暗处,做个隐身人。
高夫人又道:“浮香,你是跟我久了忘记了待客之道?为何不给客人上茶?”
浮香又是欠身回:“奴婢的错,这就去。”
李昭凤简直头皮发麻,这坐立不安的感觉,就好像小时候自己去同学家里,同学的父母又在吵架又在打骂自己的朋友,又转脸很温柔的叫自己留下吃饭。
高夫人说:“你前几日给老爷献策的事,我也知道了,今天见到你,果然是七窍玲珑的心思。”
李昭凤客套道:“夫人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