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天缓慢走过去,托起女子的右手来看,可惜手腕上没有那只龙鱼衔花镯。女子倏地挪开右手,紧张地问道:“你干什么?”成天自知失礼,忙解释道:“没、没什么,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朋友,你和她长得很像、很像……像到让我觉得你就是她!”成天突然很严肃地问:“你看你认识我否?”女子看着成天,摇摇头道:“虽然夜色下我看不太清楚,但我确信不认识你!”成天大喊一声:“火!”血龙闻声,侧头喷出一团翻滚开去的火焰,把周围照亮,并引燃了一片树木。女子被吓到,啊的惊呼一声,向后退开。
成天见状,连忙收起血龙。女子这才放松下来,她在火光中看着成天,笑着道:“这火焰很壮美,它让我看到了你热切地想得到肯定答案的眼神,这眼神让我不想说出令你失望的话,但我不能骗你,我们可以现在认识一下,我叫无花,你的朋友也和我叫同一个名字吗?那真是太巧了!”成天心里涌满失望和疑惑,难以置信地道:“你真叫无花?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我不明白……”
“这里什么都是假的,但我却真的叫无花,你帮我破了千魇咒,我再也不会做噩梦来到这个地方了!你这么帮我,对我有恩,难道本公主……还会骗你不成?”
成天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的无花,想起无花在绝壁岭舍命相救的情形,想起埋在自己心里对她的思念,竟泛起冲动,想要张开双臂去拥抱她,却被眼前的无花一巴掌打在脸上。只听无花喊道:“你醒醒,这里什么都是幻觉,不要迷失神志啊……”一时失态的成天被无花打醒,回过神来,细看之下,发现眼前的无花并不是落日崖上的无花,虽然样貌一般无二,但神情却天壤之别。成天一时被眼前物事迷惑住,傻笑起来。无花问道:“你笑什么?”成天摇头发笑道:“我一时犯傻,倒认真起来,竟忘了这都是虚景幻境,都是假的,故而发笑!”
“呵呵……”无花看成天没有恶意,也忍不住笑起来。
“你又笑什么?”
“我笑你只知此假不知彼假也!那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若去细辨细究起来,哪是假哪是真,还真未必如你所想呢!”无花得意地道。成天叹口气,点头道:“公主说的是,我一时痴了!”
“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
“之前叫丑面,现在叫成天!”
“丑面?好难听啊!是因为这个原因改的名字吗?”
成天道:“跟难听没有多大关系,这两个名字里都有我的故事,一个过往,一个将来!”
“故事?太好了,我就喜欢听故事,快讲给我听!”
成天摇摇头道:“往事艰涩难提,将来徜徉可期!”
“哦?难提就算了,不听也罢,反正这里的事都要被忘掉!”
成天探身往四面看看,问道:“这里的事都会被忘记?”
“当然,你和我、梦魇兽和刚发生的一切,只要离开这里,就会被遗忘殆尽,没有人能从梦境带走任何东西,这里的一切都是短暂的,都是留不住的,哪像尘世,还希望什么长久!在这统统没有。这是师兄白广告诉我的,现实是现实,梦境是梦境!”
“那么说,我们……”
“嗯嗯!”无花点头道:“我们随时都会分开,离开梦境……”
“啊……还是要分开……”
“还?……你说的是那个和我一模一样、同名同姓的人吧?”
“嗯!”成天点了点头。
“我知花无同颜,女子百变,她是哪般?”这个无花靠近过来,用充满好奇和期盼的眼睛看着成天,让成天无法回避。
“说来,只怕怯蟀之噪不能入英鸾之耳!”
“若啾啾之鸣发于肺腑,感慨之言怎会不悦耳又动心?”
成天看着眼前这位在尘世中可以舍身相救于己的公主,不觉睹此思彼,触了心,三嘘两叹后,只听道:“
别有云道:两情生何由?
低额侧首,一问噎人喉。
苦闷涩口,卑微引自羞。
情意难酬,心有滋滋流。
面凝浅忧,怜望月孤游。
怀浮暗绪,怯思谁惜否?
质比云绸,争奈面肤丑。
金身涂垢,龙簪被匣囚。
自嘲自陶,愧仰云中柳。
堪羡兰芷,也想把春收。
不期遇偶,情波撼渚洲。
虽是难舍,却作分飞鸥。
驱思千里,哪辞山川厚。
心迹未明,怎忍顿作休。
且歌且讴,言压丹青手。
慢道形容,试遣相思愁。
清黛分明兮,眉上立飒秋。
云光入眸兮,睛中储夏幽。
芳容冷落兮,冰雪敷灵秀。
身腰柔婉兮,春江绕汀丘。
举止动人兮,心如微漾舟。
恰得好处兮,水中花径瘦。
美不可言兮,钟情非此否?
情不可移兮,一生还何求!
两心相系兮,牵念共白头。
安得如愿兮,山高水悠悠!
……”
成天正忘我抒怀,无花正沉浸忧戚、若有所感、微已凝泪之际,忽然雾气骤重,席卷过来,瞬间让成天和无花互失彼此。成天与无花互相呼唤,无花道:“成天,梦境即破,相救之恩望尘世可报也!”成天道:“尘世之情已报,若有尘缘,期不忘也!”……二人只觉尽在咫尺,却谁也找不到对方。忽然听到无花一声惊呼,引得成天忘了安危,飞步跑来,却也踩空,一头撞在大石上,晕了过去。
成天啊的一声惊呼,再睁眼时,四周竟是另番景致。只见:
半坡黄杏,一涧樱桃,山楂结林,树莓成丛。弱枝提郁金之果,纤蔓连溢浆之瓜。野葡缀如夜星,葫芦纷似孩童。雪梨不敢争宠,石榴肆意撒娇。酸梅羞涩,甜枣腼腆。葵花趾高气扬,核桃备受冷落。橙橘心虚,躲到远处;青苹硬气,凑到近前。瓜果不及细数,美味遍布崖间。虽是世间常见,齐聚却非一般。醇芬不约而至,食欲叵难按捺。料想此处香园,当是神耕仙种。
成天上摘下采,得了许多瓜果,兜在一处,边走边吃,十分爽快。成天心道:“这里果浓瓜迷,山水俱有,那玉珠泉水不在此处,就说不通了!”
成天东寻西找,费了许多脚程,不免额头微汗,便坐在一颗三人合抱之木下休息。成天因果肉充饥、果汁解渴,身舒神畅,泛出困意,便靠着大树打起瞌睡来。
成天睡意浓沉,直不知睡了多少时候,忽树后声响,两人共饮一壶,分作两杯,一边饮茶,一边争吵开来。
其中那黑袍人品了一口茶,皱眉摇头道:“此茶味苦,正应万生之遭。圣言:‘世道欲惩,乃授之以命,是以使得无所得,失而再失,终受千般折磨!’得生有命,真真苦也!”
另一红袍人亦品了一口茶,展笑点头道:“此茶味甘,正应万生之遇。祖训:‘天道乐赏,视生灵如子,故而使所见无穷,所遇非常,以证尘寰精彩!’得生有命,何其幸哉!”
黑袍人道:“山石不语,皆因无话可说。草木不言,尽有含悲之色。江河形状,多为不忍之哭。风云变幻,是以际遇难测。苍生渺渺,寄寓其中,安有半点可幸之处?”
红袍人道:“山石巍峙,何须工于辞令?草木殷情,只待善聆之士。江河百态,各谱华筝之章。风云万象,是与山海斗奇。苍生勃勃,自由其中,纵说万幸亦不为过!”
黑袍人道:“劳身不止,志远不至,心愿鲜成,病老相继,力有不能,功业不遂,贪全不全,欲展不展,蜷曲苟活,委屈求存,不甘而终,未见其幸,但见其苦,莫不如是也!”
红袍人道:“劳有所得,矢志不移,心愿随缘,病老可争,力不有怠,功业在手,向全而行,得展即展,张弛有度,屈伸从容,有始有终,悲欢两宽,乐道自然,是幸何疑兮?”
黑袍人道:“乾坤为锅釜,时岁为炭火,万生为菜佐,被煎受折磨。斯苦如是!”
红袍人道:“乾坤为纸帛,时岁为毫锥,万生为水墨,尽做画中客,其幸若然!”
黑袍人道:“功名诱,物利惑,是如牵万生之鼻,兀自趋之;富贵羡,安乐贪,是如提万生之耳,竞相随之!岂不为苦?”
红袍人道:“功名薄,物利轻,是如经书之一页,等闲翻之;富贵淡,安乐贱,是如落叶之一片,坦然处之!岂不称幸?”
黑袍人道:“泱泱繁华皆不舍,只见失来未见得!忍问万生作何说,当掩涕泣吟苦歌!唉唉唉!”
红袍人道:“洒洒世界幸投胎,得失不往心壤埋。莫问万生作何说,笑看冬去春又来!呵呵呵!”
黑袍人道:“你我之辩,如日月之鉴,各占一面。若论下去,纵费时年,难分伯仲也!若依愚弟之言,眼下便有一决,可断胜负!”
红袍人笑道:“哦?说来听听!”
黑袍人道:“仁兄请看!”黑袍人站起,引红袍人绕树来看熟睡中的成天。
红袍人道:“此人生身不幸,命途坎坷,然亦不过云云万生之一子。寻而常之,何足贤弟在此一提?凡而俗之,焉可使为你我一决?”
黑袍人道:“万生几如此也!得生有命,苦兮?幸兮?两不相免,事不可掩,口争无益,实证胜论。我以此人貌丑赌其得尝人间寡情失意之苦,与仁兄一试,以其彻透自悟而见终断,何如?”
红袍人呵呵一笑道:“贤弟若以他为赌,求辩之决,愚兄奉陪就是!”
黑袍人点头道:“好,事须如此!”便与红袍人附耳低言数语。红袍人点头道:“如此可也!”二人随即转入树后消失。
成天正在熟睡,忽然被一阵恶臭熏醒。成天掩鼻一看,一只黄鼠狼站在前面石头上眯着眼睛看着他嘿嘿笑。成天顺手一摸,捡起一拳头大小土块,就要丢打黄鼠狼。黄鼠狼见状,张嘴一吐,用牙咬住一物,然后跳到石后逃掉。
成天一看,黄鼠狼嘴里之物正是情憾府君给他的珍情葫芦,这还得了?没了葫芦,玉珠泉水哪里寻来?成天瞬间扫尽睡意,跳了起来,撒腿狂奔来追黄鼠狼。
黄鼠狼尽挑那坡陡、石险、林密之处跑,要不是成天自小是野地里长大的,练就一身腿脚功夫,早被甩掉了!黄鼠狼四脚不着地,飞一般地逃窜,愣是甩不掉成天,不免慌张起来。成天一边狂追,一边发出啸唳声,吓得黄鼠狼失了主意,只顾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