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万物，皆诞生于黑暗之母。人类穿过幽暗之门，从黑暗子宫中破壳而出，获得生命果实，神的诞生亦不能幸免，故而，神未降世之前，将黑暗播撒人间，构筑孕育的温床。——《未来启示录》

龙腾大陆往北，穿过几千公里的莽莽雪原，才能到达这颗星球的北端——天之极，这里是生命的禁区，亿年不化的冰川封锁了大地的原貌，暴风雪已持续了几百万年。

此刻，在这生命禁区，异变陡生。

火焰在冰面上燃烧！

滋啦！

一束光线划过，贯穿天地，冰川如雪糕一般被切开，露出中空的山体洞穴。

山体一侧崩碎垮塌，碎石、冰块冲击而下，冰雾碎屑升腾，视线模糊一片。

天地之间凌乱不堪，只有冰川上的切面光滑如镜，映出雪白和幽兰交缠的镜像。

神圣天使米迦勒展开洁白的双翼，顶着耀眼的光环，浮空而立。

宛如一座金银铸成的雕像，手中的圣剑，缠绕着白色火焰。

少年齐然抬头仰望，眼中透出一股绝望。

这一击切开了他们藏身的山体，洞穴一分为二，如果不是岩石让光线稍微偏转，他们现在已是那天使剑下亡魂。

风雪呼啸灌入敞开的洞穴内，冰屑冲击过来，如针一般扎在他们的脸上。

少年齐然痛得直咧嘴，眼球也冻得发疼。

幸好厚实的海豹皮帽严实地捂住了其他地方，耳边风声不断呼啸。

谁来救命啊！

齐然无可奈何，看那神圣天使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态，心中叫苦。

凡人如何能抵御神祇的锋芒！

老搭档刘博士却神情淡定，收拾着还未被破坏的随身设备，看样子是准备再次跑路。

“我预料的不错，这些玄武岩山体中夹杂了不少金刚石，让那家伙的光刃出现了偏转，不然我们俩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刘博士顶着光圆的脑袋，海豹皮帽早不知丢到哪里去。

少年齐然望着仅仅一步之遥的切割痕迹，心里发怵。

“老刘，现在可怎么办。”

刘博士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油光的胖脸上显出一丝狡黠。

“别着急，另外一个大家伙已经到了......”

喀嚓！

冰川另一侧，冰面爆碎，一道青影带着水雾沈腾而起。

两人定睛望去。

原是一条青色的巨龙破冰而出，眨眼间便冲上高空，几乎遮天蔽日。

青龙没有张牙舞爪，高昂的龙首威严而镇定，藐视着下方的一切，庞然巨物的压迫和震慑让人难以喘息。

齐然心神微凛，这是一条东方神话中的神龙，掌管天下水系，施云布雨的神祇。

青龙庞大身躯在云海中缓缓游弋，细长飘逸的龙须悠然浮动，其间似有雷光闪烁，青黑色的鳞片层层叠叠密布，微光流溢。

须臾云雾升腾了起来，霞光大放，和海面上浮空的神圣天使形成对峙之势。

刘博士已经收拾完毕，一把扯住少年的冲锋衣，在冰面上踉踉跄跄奔跑起来。

“快走啊，保命要紧！”

“老刘，下一次剧情能不能提前给我透露一下？我……”

刘博士秃顶的脑壳上覆辙一层冰屑，臃肿的身体显然并不擅于运动。

他大口喘着气，没好气地道：“我要是知道那家伙藏在天之极，就直接开着核潜艇过来了，他娘的……”

看这阵仗，核潜艇也无用吧？齐然暗忖。

咔嚓咔嚓！隆隆隆隆！

电光雷光刹那齐射交加，强光过处，冰面四分五裂，一阵天旋地转，两人瞬间没入海水之中。

冰冷的海水霎时从防护服领口处灌入，冰冷刺骨。

齐然凭着本能憋住了气，尽力划水寻找平衡，努力回忆自己游泳的技能，但刺骨的冷意还是让他龇牙咧嘴。

短暂的慌乱过后，两人都稳稳的浮在了海中。

防护服很快排出了灌入的海水，从内延伸出一层薄膜面罩，包覆住头部露出的皮肤，隔离了身体和海水的直接接触。

面罩上显示了几个简单的数据。

“只有一个小时的供氧，我们抓紧时间。”刘博士急促的声音从防护服中传来。

齐然知道他们此行目的，是为了寻找一位老朋友，以求庇护。

对这个老朋友的信息，刘博士讳莫如深，齐然一度好奇，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抗衡水面上那些神仙。

恍然一怔，少年齐然回过神来，他又过度代入梦境了。

是的，虽然让他难以置信，但这的确是他的梦境。

由于体感太过于真实，常使他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模糊了梦境和现实的边界。

从过往断断续续的梦境中，齐然能模糊推断出，梦中的他们正在经历的，是一出中年创业事未竟，半道遭遇合伙人背叛索命的戏码。

两人四处逃命时，又遭各方心怀不轨的势力围追堵截，几遇绝境，幸运的是每次都能绝处逢生。

身形臃肿的刘博士开始快速下潜，齐然紧随其后。

水面上的动静愈来愈远，但依旧让人胆战心惊。

水面之上的世界，必然被那两位神仙搅得天翻地覆了。

防护服悄然改变了模式，倏而收紧，变得如鱼皮一般光滑，设置在大腿和后背的喷气口徐徐打开，推动着他们沉向幽深。

半个小时后，薄膜头罩上显示的数据已经接近了压力的极限。

由于隔绝了海水，齐然浑然不觉深海的高压和冰冷，周围黑暗包裹着他的所有感官，仿若漂浮在宇宙深空之中。

偶有奇形怪状的海底生物被光源吸引过来，吓人一跳。

“老刘，再潜下去会死吧？”

他可不想体验被水压挤成肉饼的感觉。

“差不多了，就是这里，那老怪物知道我们来了。”

齐然一脸茫然，接过刘博士递过来的信号接收器。

刘博士从背包中拿出一个棒状金属容器的物件，在按钮上操作了一翻。

容器缓缓打开，一股金色的液体从中流出，在海水中变换着形状。

齐然恍然，这不就是纳米系统云吗？

虽然和他所知道的不大相同，未及深究，这股液体分化成一个个金色的小点，向着四方扩散而去。

“去吧，小家伙们！”刘博士笑出了声，仿佛在展示什么得意的杰作，又或是奸计得逞。

须臾，刘博士的话应验了。

一道绵长低沉的声波缓慢的穿透过他们的身体，仿佛死神的低语。

他们的心脏和那频率竟开始同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握住，失去了节奏。

心脏在凌乱的节奏中快要突出胸腔，齐然浑身肌肉紧绷而颤抖起来。

幽暗中，有未知的巨物在靠近。

隐秘厚重的阻力感逐渐让周遭的水域变得粘稠起来。

忍受着心率被对方控制带来的濒死感，刘博士镇定抬手示意。

“不......不要慌，这老家伙只是不满我们滋扰，否则刚才的声波就可以震碎我们的内脏了。”

齐然点头，脸面因痛苦挤成一只苦瓜。

周围的水域变得更加粘稠厚重，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他们快无法呼吸了。

幽暗的空间中，压力的源头显露出了身形。

一座座蓝黑色的小山在光源中露出了一角，陈旧而缺乏光泽的皮层，遍布伤痕和藻类寄生生物，提示两人这些巨物的悠久寿命。

他们被神秘巨兽包围了。

声波更加紊乱，齐然一阵头晕目眩。

恶心伴着大小便失禁的感觉奔涌上脑，濒死感更加强烈，心脏已经不受控制。

他们已在猝死的边缘了。

快结束吧！

齐然不可遏制地想象被吞掉的下场，努力忍受着心脏的阵痛，心中恐惧和痛苦却在加剧。

光源可见的前方，巨兽的阵型让开了一道，一头体型更硕大的“孤山”缓缓靠近了过来。

它的头部之巨硕，更加目不可及。

在齐然的视野中，便是一道阻断视线的巨墙，遍布斑驳的色块和伤痕。

又一阵强烈的声波穿过，仿佛一阵风暴从大脑中掠过，似乎思维都将被吹散。

齐然惨哼一声，耳中嗡嗡作响，瞬间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麻痹的等待中，心中难受的感觉反而减轻了许多。

余光瞥见，那道“墙”缓缓裂开了，一个不规则的黑洞逐渐扩大。

齐然已料到这是怪物的口器。

眼见着，一排排充满了视野的巨型白色须柱，把他们覆盖了进去。

一切失去了参照，只有无尽的黑暗。

也许心知是梦境，齐然没有死亡的恐怖。

只是暗自庆幸，终于是结束了，还好这怪物没有牙齿......

......

“喂！你是有多累，在哪里都能睡着……”

一点光辉破开黑幕。

齐然隐隐听到熟悉的短喝，悠悠转醒。

阳光和煦，碧空如洗，空气中热流涌动，微风中带着环境复杂的信息灌入鼻腔。

这是真实的世界，少年心中顿感安定，不禁长长呼出一口气。

对被吞噬的画面仍心有余悸，似乎心脏的跳动都还余留着阵痛。

迷糊了一会，齐然才忆起今日至此的目的。

他要说服身边这个垃圾佬——昊芳，他的发小，共赴东海，精进机械师职业，赚取功勋。

“你小子，不行就回去休息吧，又开始发呆了……”

胖子昊芳无语地瞥了呆滞的少年一眼，而后继续盯着他的机群，作为合格的机械师和垃圾处理专员，工作时间是不能睡觉的。

一看这家伙就是被女人掏空了身体，堕落的家伙！昊芳不无羡慕地腹诽。

“胖子，你说我们把时间锁定在多少岁合适？”齐然慵懒地问道。

少年躺在废弃飞行器光滑的顶面上，枕着手臂，凝视蓝天中朵朵白云，温暖的风拂过，松散的黑发服帖而下，露出清俊的脸庞，凌厉的眉眼间还余留着些许梦境中带出的迷离之色，略尖的下巴上，短须将将露头。

春末时节的阳光和微风恰到好处，唯一美中不足的，风中掺杂了浓重的金属垃圾腐朽气气味。

昊芳短粗的手指在控制板上一点一划，不远处，垃圾堆中，如黑色水银一样密密麻麻的微型分解者，在他的指挥下朝着下一个片区覆盖而去。

而另一批已经吃饱的分解者则按路径返回母机，释放分解的颗粒，充电，准备继续下一个循环。

这是垃圾场日常的工作。

胖子也一眼边上仰躺的慵懒少年，真想给他那俊脸上来两拳，时间锁？不说异想天开吧，简直痴心妄想。

“省省吧，怎么着也轮不到我们。”胖子操作着分解者，兴味寥寥地说道。

五级公民才有使用时间锁的权利，他们才刚刚九级。

不说这级别跨越难如登天，动用一次生命之锤就需要五百万功勋值！

简直让人望洋兴叹啊，这玩意儿根本不是给他们这样的低等人准备的。

齐然拍了拍胖子厚实的背部，欣然道：“嘿！不用这么灰心啦，现在都2230年了，我们只要为社会创造一份价值，玄女评价系统便能给我们一份等价回报，你担心什么呢。”

胖子不置可否。

齐然起身，长长伸展腰身，梦境带来的不适感已然消散。

少年复古布料制作的着装下，稍显单薄的身形已初具棱角，茂密的黑发，发亮的皮肤，仿若一株正快速抽枝发芽的小树，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微风拂过他略长的刘海，星目眺向远方隐隐灼灼的超级城市星沙。

由轻质高分子材料构成的生物建筑网络，纵横穿插，从地面一直延伸到云层当中，整个城市如一只横亘天地的鸟笼，远远的，显出一种粗糙的巨物磅礴美感。

少年感受着这现代超级城市奇观的震撼，亦觉自己之渺小，不禁也心生向往，上城之上的一级公民，是什么样的生活？

“胖子，咱们好歹去试一试啦，你也不想一辈子就当个自由民吧？在日复一日的无聊娱乐之中耗尽生命......”

“反正做什么不都终究要耗尽生命......”胖子嘀咕，自由民的娱乐怎么在你小子口中就无聊了？

娱乐至死是几百年前人类对新兴影视媒体的警觉。

然而，也许谁都想不到的是。

几百年后，这一概念却完美诠释了自由民的一生。

齐然昂起头，望向那仿佛漩涡一般吸食视线的碧蓝天穹，心中充斥着一种让他自己都有点心惊的苍凉之感，但又无法捉摸这样的情绪来自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