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特爵士十分关切地看着她。她努力冲他笑了一笑,却不敢说笑出来的效果一定会好。
他把手揣进兜里,又掏出来,五指在头发里抓了一抓,深深叹口气。“我猜坡夫人跟您讲了不少奇闻怪事。”他郁郁不乐地说。
阿拉贝拉点点头。
“她讲的那些东西,您听了一定糟心。我很抱歉。”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夫人她确实讲了些……其中有些确实古怪,不过我完全不介意,一点儿都不!我刚才有点儿发晕,不过请您别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求您了!我这样子跟坡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刚才傻到以为自己跟前有面镜子,浮现出千奇百怪的景色,而自己正往镜子里掉呢。我猜我那会儿已经快要晕倒了,您一进来,正好救了我。真是怪了,我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
“我去把埃文先生叫来。”
阿拉贝拉笑起来:“您要是想叫他就叫吧,不过我可告诉您,他对我的担心比起您来可差远了。阿什福德对别人头疼脑热向来不在意,若病的是他自己,则另当别论!再说,谁也不用叫。瞧,我又和原来一样了。我已经完全好了。”
二人一时无话。
“坡夫人她……”阿拉贝拉起个头,却又住了口,不知如何把话讲下去。
“夫人她一般来说是比较平静的,”沃特爵士说道,“倒不是说绝对的心如止水,您知道的,却也能静得下来。只是偶尔的偶尔,家里一来新客,就会激得她胡言乱语。我肯定您是好心,不至于把她说的那些再对外人提起。”
“哦,当然!我绝不会再提。”
“谢谢您的理解。”
“那我还能……还能再来吗?夫人她似乎特别想让我再来,结下这交情,我也非常高兴。”
对此提议,沃特爵士思忖许久,方才点头。点着点着,也不知怎的就鞠了一躬。“您再来,是我夫妇二人极大的荣幸。”他说道,“谢谢您。”
阿什福德和阿拉贝拉离开哈里大街的时候,阿什福德心情特别好。“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告诉阿拉贝拉,“再容易不过。只可惜我还得等索先生发表意见之后才能动手,不然我觉得再有半个钟头我就能把问题整个解决掉。在我看来,有两点非常关键,首先……你到底怎么啦?”
阿拉贝拉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她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许下的两个诺言是相冲突的:对坡夫人,她保证会把约克郡买地毯那位先生的事告诉阿什福德;而后对沃特爵士,她又发誓绝不把坡夫人说过的话讲出去。“没什么。”她答道。
“沃特爵士给你准备下那么多消遣,你最后选了哪一样?”
“哪样都没选。我……我碰见坡夫人了,跟她聊了会儿天。仅此而已。”
“真的吗?可惜我没跟你在一起。我倒真想见见这位被索恩的魔法救了一命的女人。我还没告诉你我碰见什么了呢!你还记得突然出现在屋里的那个黑人男仆吧?嘿,一瞬间我明明感觉有位高个子、黑皮肤的国王站在那里,头戴银冠,手持亮银杖和宝珠,可等我再一看,除了沃特爵士那个黑仆,并无他人。你说怪不怪?”阿什福德笑了起来。
阿什福德跟沃特爵士闲话聊了太久,等见了索恩先生,比约定时间迟了近一个钟头,索先生气坏了。当天晚些时候,阿什福德传信至海军部,说他跟索恩先生一起研究了法舰失踪的情况,认为目前这批船位于大西洋,正向西印度群岛挺进,打算去那边祸害。此外,他二人以为阿明克劳福上将准确判断了法国人的动向,已经一路追过去了。海军部听从斯、诺二位先生的建议,传令至莱特伍德上校,命他跟随阿上将一路向西。最终,法国军舰被俘获了一部分,剩下的也都逃回法国港口,不再挪窝。
许下的诺言令阿拉贝拉良心上饱受折磨,她把困境讲给几位老阿姨听,这几位都是她的朋友,明事理、懂是非,一向得她信任。她自是打算在叙述时略掉人物名姓及具体情况,可惜这样一来,她的困境无人能懂,她那几位通达事理的老阿姨也是无能为力。由于不能告诉阿什福德,她心里压抑,可就算只言片语地提及,也等于是对沃特爵士失了信。琢磨许久,她得出结论:对有理智的人许下的诺言,应是比对没理智的人许下的诺言更有约束力。毕竟,就算把那可怜的疯女人冗长无稽的疯话转述给别人听,又有什么用呢?于是,她始终没把坡夫人的话告诉阿什福德。
几天后,阿什福德夫妇到贝德福德广场一户人家去听一场意大利音乐会。阿拉贝拉听得愉快,只是会场不够暖,于是她趁歌手换人上场短暂的间歇不声不响地溜了出去,到另间屋取自己放在那里的披肩。正围披肩的当儿,只听得身后一阵微弱响动,抬头一看,是德罗莱特如梦一般飞上前来,高声叫道:“阿什福德太太,见到您我真高兴!敬爱的坡夫人近来怎样?我听说您才见过她?”
阿拉贝拉勉强作答,说是见过。
德罗莱特一把挽起她的胳膊,以防她逃,随即说道:“为求他们家给下道请帖,我费的周折,说出来您都不信!我各种努力,没有任何结果!沃特爵士一次又一次拿琐事当借口堵我,每次说的都一样——坡夫人病了,要不就是刚有好转,她就从来没好到能见人过。”
“是吗,我倒觉得……”阿拉贝拉正欲解释。
“哦,是啊!”德罗莱特打断她道,“倘若她真是病了,不相干的底下人当然是要赶走的。可把我也拦在门外就没道理了。我见着她的时候,她还是具尸首呢!哦,真的!我猜您还不知道吧?起死回生的当晚,索恩先生找到我,求我陪他一起去他们家。他是这么说的:‘陪我一起去吧,亲爱的德罗莱特先生,让我眼睁睁看一位年轻漂亮、纯真无瑕的小姐在豆蔻年华香消玉殒,我精神上是吃不消的!’她就这么待在家里,谁也不见。有人说她一复活,就心高气傲,不屑与凡人俗物为伍。我看其实正相反。我以为,经历这一死一生一去一回,她的喜好自是与众不同。您难道不觉得有这个可能吗?在我看来,她很可能故意吃点什么药,专为欣赏恐怖的景象!您没见着她有类似举动?她就没拿杯子小口喝点什么颜色古怪的液体?您进屋的时候,她没突然把折起来的纸片之类的揣进兜里——就好像里头盛着一两勺粉末那样的纸片?没有?鸦片酊一般都盛在大约两三寸长的小蓝玻璃管里。若是谁有药瘾,家里人总以为能瞒过去,实际全是徒劳。到最后一定会被人发现。”他假笑一声,“一定会被我发现。”
阿拉贝拉把胳膊轻轻地从他的搀挽下解脱出来,请他包涵,自己实在无法提供所需的情报。什么小瓶子、粉末的,她一无所知。
她回到音乐会上,心情可比离场的时候差多了。
“卑鄙,卑鄙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