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元笑容满面,看得倒是津津有味,陆平却是一脸的郁闷,一旁的侍女扭着纤细的腰肢不停在身边劝酒,他也毫无兴致。
忽然铮的一声琴声,屏风后传来一股悠悠的香气,随着香气望去,只见屏风映衬着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悄然浮动琴弦。
屋中刹那间安静下来,几声试音之后,伴着琴曲,一阵婉转的歌声传来,。
“唤起提壶池上饮,春残满地红英。忽闻墙外子规声,不如归去也,终是不分明。”
“自抱云和弹一曲,曲终还拟湘灵。风前泪眼几时晴,月高星数点,香冷漏三更。”
一曲过后,余音未绝,屏风后的女子却已起身,虽然隔着屏风,还是向屏风前的客人深施一礼。
陆平忙起身还礼。
那女子已经起身,似要离去。
陆平颇为惊讶,想不到胡大元竟然有此风雅。
胡大元苦笑道:“此女是马湘兰弟子,眼下刚到福州,我重金相邀,才答应演唱一曲。”
马湘兰?秦淮八艳中唯一的在嘉靖、万历年间的人物,在当世享有大名,海外使臣都重金求取她的画作,陆平如何不知。
她原名守真,字月娇,因排行第四,人称“四娘”。她能做诗,也写剧目,如今,建阳书坊还在偷摸印刷她的《湘兰子集》和《三生记》。
她能作画,爱画兰花,幽竹,是以自称“湘兰”。人睹其画,叹息道:“天生此才,在于女子,百年千里,又不可期。”
她最为不凡的,是任侠之气,骑马过秦淮,一剑问不平。王稺登说她“轻钱刀若土壤,居然翠秀之朱家;重然诺如丘山,不忝红妆之季布。”说她扶危救急,视金钱如粪土,一诺千金,将答应别人的事视如丘山一般沉重,称赞她是朱家、季布这样的古代侠客。
其实,比起华山宁女侠、岳女侠,这才更加符合人们心目中的江湖,或者是文士心中的侠女。
可惜,回首屏风处,香踪已杳杳。
胡大元揶揄道:“马湘兰爱慕王稺登,王稺登是苏州才子,一直想给王稺登当妾室,不能如愿,却情深依旧。可恨那王稺登着实没有担当,耽搁了人家半辈子。这女子想必跟她师傅一个脾气,也爱好那些什么才子,陆司李也算少年登第,说不得能入她青眼也未可知。”
“拿来吧。”
胡大元嘴角抽搐一下,摆一摆手,一位婢女捧来一个檀木做的木箱,甚是精致。
陆平也不打开,收好箱子,起身就要告辞。
胡大元脸色一变,骂了一句:“撤席。”
又配了一副笑脸,起身拦着陆平道:“陆司李且留步,还有事情相商。”
“胡大当家,我说你有什么就直接说,别去附庸什么风雅。”陆平没好气地说道。
他自然知道,福威镖局这块肥肉真的让胡大元动起了心思,而不再止于只是咬一口。
胡大元苦着脸说:“那一曲就一千两,一千两。”
两人又来到一间密室,胡大元果然道:“我听说陆司李正在调查福威镖局产业?”
“胡大当家,我知道你的意思,眼下做不得。你知道眼下盯着福威镖局的是什么人?就算得上你不害怕这些人。可实际上,据我所知,福威镖局这些年已经没有什么现银,其他的财产,牵涉太多,你我都惹不起。”
胡大元眨眨眼,叹道:“陆司李说的是,林震南都想将向阳巷老宅抵给我,可是那破宅子能值几个钱?我拿来又有何用?他也是直到今天才凑齐,我听说,颇是当了不少珍玩。”
向阳巷老宅!
听得这个词,陆平不由得意味深长地盯着胡大元,胡大叔距离成为胡大娘,仅仅就差了一个念头。
纵是老胡心理素质极其过硬,也都让陆平看得有些发毛。
“陆司李何意?莫不是那向阳巷老宅还藏了什么宝贝不成?”胡大元不解地问。
陆平没好气地说:“胡大当家不妨买下来挖挖看。”
胡大元哈哈一笑,错开了能让他成为福建第一高手的机会,说起了别的事情。
“我听说青城派、华山派,甚至是嵩山派都要来我福州,甚至是南少林九脉,也在商量福威镖局一事,夺什么狗屁的秘籍,林震南要知道这消息,非得给吓尿不可。”
“最好笑的是南少林那帮和尚,每天都在争论什么九脉同盟,我看他们没等到同盟,先要干上一架。”
“可惜,我以前没怎么注意这江湖中事,想不到江湖中也有这么大的油水,当真是白活了几十年。”
胡大元心中很是遗憾,这一次,恐怕是他几年来最大的一大单买卖,可是却只有一个林震南,一个福威镖局,只能做这么一单。
陆平呵呵一笑,他还在想,要不要把湖南的风雨也搅动起来,这胡大元,又敢不敢去敲诈一下衡阳的土财主刘正风老爷,告诉他,嵩山派已经知道他和魔教曲洋交往的事情,金盆洗手之日,就是全家灭门之时。
……
赶在宵禁之前回到陆宅,李贵一如既往地一通牢骚:“老爷也该管管老殷,一整天不见人影,哪里有这样护院的。”
“还有住在家里的那个岳姑娘,也不知道做一点女红,就知道练剑练剑,没事就在书房里翻东找西,花大价钱买的宋版书到处乱扔,说要练习写字,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纸。老夫人可是交待过老爷,婚事须得他作主,老爷要把他娶进门,老夫人是万万不肯依的。”
书房内还亮着灯,两个身影在灯下打闹,二人应是等自己回来授琴,消磨一下时间。
“现在福州太平无事,老殷是一个大活人,总不能把他拴在家里。还有岳姑娘,她不过是在这里暂住几日,人家性格本就天真浪漫,又何必拘束。”
李贵气道:“老爷你待会去看看她的天真。”
把檀木箱子放好,一回书房,看了一眼岳姑娘天真的杰作,不由得一脸的黑线。
书房里堆积了岳姑娘的书房作品,以及扔在案上的宋版书,散架的《太古遗音》。
这是宣纸啊,这是宋版书啊,岳女侠!
正要发火的时候,老殷又一次不声不响地出现在身后,在他耳边耳语道:“隔壁张举人搬走了,搬进来的人,身份很是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