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每一个在波浪中行进的人,大海都有自己的安排,不过这一次,祂选择展示更仁慈的态度。
就在莫昂·约克沃姆以为自己落入了最悲观的境地、在破碎的水浪之间疲劳挣扎、意识趋于涣散的同时,持续了数十分钟——或者数个小时的混乱移动被阻止了,一团柔软的东西撞在了他的额上,开始填塞在他的口鼻里,随即又包裹上他的身体,甚至压迫着他的整个前躯。
不论它是什么,这都是他所能把握到的第一个实体,于是,他赶忙攀上手去支撑自己的身体,却不料猛地使劲一抬头,伴随着清晰的出水声,自己突然恢复了通畅的呼吸——
是沙滩。
显然,他并没有被卷进遥远的外海或幽深的深海,而是幸运地被激烈的水流推到了一片意外临近的陆地。
他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在沙滩上干呕起来,口腔中浓重的苦咸味让他恨不得用刮刀削去一层舌头,被海水卷动的强烈眩晕还缠绕在脑外,长久浸泡的虚脱感也还像铅衣一样裹在身上,于是他又躺了下来。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终于摆脱了些许不适,在检查到自己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后,抬头向四周环顾。
这是一片荒凉而广袤的海滩,整齐地突出在岛屿内陆密集的植被之外,彼此之间由稀少的灌木疏疏落落地作为分割;它并不完全平坦,而是从天际的一头由高到低降低了地势,且伴随着地势的缓和,地貌也由黑驳崎岖的礁石岩岸变成了白皙平缓的沙地;约克沃姆先生看见海浪冲上远方的礁石滩头、被击碎成雪白的水珠和泡沫,不禁暗自想:
“要是海浪把我推的再偏一点,那我就要和那些海水一样变得粉碎了。”
但此时,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令他忧虑,那就是与他同船的人们都面临着怎样的遭遇;在他视野范围内的海岸上,只有零零碎碎的腹足生物、海藻片段和一些破碎的漂流物,没有一个人影,这使他心中不由地升起了孤独受困的恐惧;他只能寄希望于崎岖的礁石之间,便踉踉跄跄地移步过去,口中发出沙哑的呼唤,心中默默祈祷能在那里找到朋友们。
令他安心的是,礁石之间传出了几声回应的呼喊,随即,两个熟悉的身影便从中向他摇摆过来,不过这当中没有港务局长和大副的面孔。
“很高兴看见您安然无恙,先生。”
“我也一样,骑士官——但似乎诺埃德先生并不完全无恙。”
诺埃德先生跟在莫热图船长后面,他手里攥着领巾,紧紧捂在自己的额头顶,少量的血色从橄榄绿的布面上渗出来,但还没有严重到触目惊心的地步。
“啊,确实不怎么样,但也比我预想的好多了……有人知道我们是在哪吗?”银行家弓着身子,皱着眉头,龇牙咧嘴地说。
约克沃姆先生登上他们身后突出的海岸礁岩,沿着海路相接的轨迹眺望:在他面前,裸岩和礁石一路向前抬升,在视野尽头,海岸的地貌已经变成了高度一百八十英尺左右的悬崖峭壁;而他身后的沙滩则一路平畅,宽度逐渐缩小,在遥远的另一头天际,土壤和植被甚至已经完全侵占了沙粒的空间,为岛屿上的生命形成了茂密的临海桥头堡,唤醒了他的些许记忆。
“这倒是个有些眼熟的地方。骑士官,您的罗盘还在吗?”
“在我的腰上呢,少数几个没被大海抢走的东西,怎么啦?”
“请您看一看我们的移动方向。”
罗盘当中的指针转动起来,根据标红的箭头,眼前的汪洋处在东南方向。
“罗盘告诉我,我们伴着海水一路向西北。”
“和舵手当初说的一样,”约克沃姆先生想了想说,“那么,先生们,我们也许到达目的地了,我们脚下的就是斯拜希麦伦岛的海滩,在礁石海岸和沙滩的过渡地带,或者按地图来说,是纽布里德角以东,卡斯河口以西。”
这一大胆论断带来的反应可想而知,诺埃德先生不可思议地说:
“这怎么可能?我们最多只被水流裹挟了不到两个小时,怎么会这么迅速抵达了斯拜希麦伦岛呢?”
“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我们受困于死水时,其实已经距离岛屿很近了,在那几天当中,斯拜希麦伦岛就在我们的眼前——更准确地说,在视野范围内,只不过在能见度不足十米的迷雾当中,我们对它视而不见也是正常的。”
这确实是一种合理的解释。银行家向海洋上看去:在统治海面七八天之后,重重浓雾已经开始消散,远方的一切都逐渐清晰起来,但即便是现在,倘若有一艘铁甲船行驶在五海里之外,他们也未必分辨的出来。
现在,是时候顾及一些眼前的问题了。经过短暂的搜寻,三名登陆者便无奈地确定,另外两位遇险者并不在这片海滩上,更糟糕的是,他们没有任何可供支持生活的物资,救生艇上原有的备用医疗箱和物资箱也在撞击之中不知所踪。于是他们只能开始行动,尝试在海滩外围寻找一些可供利用的物资,并且做好在岛屿上持续生活、乃至继续向内陆转移、开始求生和探索的准备。
约克沃姆先生开始在临海礁石的缝隙间摸索,而银行家则跟在船长身后,在内侧的礁石缝隙中搜索资源,对每一个物件都好奇地发问:
“这是什么?一根木条?”
“像是龙骨木片,也许是我们救生艇的一片残骸。”骑士官回应道。
“那这个金属部件呢?它长得真是稀奇古怪。”
“那是我们船头的提灯,您应当记得,救生艇的艇首都钉着一盏煤气灯,您应该还能辨认出它的钟形罩笼……等一下,等一下。”
莫热图船长从乱石当中捡起那片残灯,那是一截残破的电镀金属灯网,它当中的玻璃已经破碎殆尽,而它的顶端连接着一片断裂的弧面铁罩。
“这不是救生艇的煤气灯,这是‘埃兰蒙特’号上的船用电弧灯,我在出港前才新在船上安置的。”
“为什么它会在这里,我们的大船也遇险了吗?”诺埃德先生问。
“很难判定,”约克沃姆先生也走上前,观察起灯罩来,“‘埃兰蒙特’号以那样高的速度在海面上冲撞,如果我们本来距离岛屿很近,她就很有可能触礁,毕竟纽布里德角西侧正是本岛最凶险的礁石区。”
谈话的气氛沉重起来,大家不约而同变得忧心忡忡:港务局长和大副的命运如何?科考船上的数十名成员们都怎样了呢?大威廉能指挥他们避开礁石吗?或者更糟糕的——倘若“埃兰蒙特”号触礁沉没,他们又该如何向外界传递信息、获救离开呢?这些决定着流浪者们命运的问题,暂时都还得不到解答。
短暂的消沉后,威兹·诺埃德先生振作了精神,扬起手臂,催促起同伴来;在这种关头,金融工作者的务实态度往往可以发挥出神奇的力量: